陆政廷将手一甩,便轻而易举地将人甩了开来,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这或许就是无声的答案。 屋中,灯影摇曳,人影寥寥。 宋庭誉颤抖着身体,望了那早已消失的人影好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 大塍王宫。 大太监领着邢遮尽行色匆匆步入殿堂时,周遭被点满了火红的亮光,分明已是入夜,行宫之中,却是灯火辉煌。 周边的宫女侍从都被支走,原本的天子座位上并没有颢砀皇帝的身影,大太监刚进门,就被这些亮光刺激地眯起眼睛,转而便满街满地地寻找起来。 “陛下、陛下……?” “陛下……您在哪儿呢!” 他的脸上尽是担忧,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后,更是着急得直躬身。 邢遮尽跟在他的身后,身上还有风雪间染上的寒气,默不作声地冷眼扫向四周。 旁边吹拂过一阵微风,大太监的寻找的眼神停下,随着身旁人的走动而着目过去,就见大塍的裕王殿下径直走向中央的龙椅,伸手一提。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顿时从椅后拉出,露出一副慌张的面容,大太监的脸上浮上惊喜和苦丧,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皇上!” 那熟悉的乌木沉香过来,颢砀皇帝才从夺舍般的混沌中清醒,抬头与邢遮尽相视,登时面色扭曲,惊恐万分。 “皇叔,他们来找我了……他们来找我了……!” 手被牢牢抓住,邢遮尽垂下眼,桃花眼晦暗,若有若无显出一丝厌恶,颢砀皇帝本人却毫无察觉,仿若抓住了一份救命稻草。 “是那个叫沈染的,那个沈染,他刚才,就站在大殿中央,叫朕来还他的腿……”颢砀声音颤抖,眼里都是慌张,末了,又扯开嘴笑起来:“皇叔,您说他有什么可还的?他人都死了,还到朕的面前纠缠不休!怎么,难道还要大塍的天子为他赔命吗?!” 他说着激动起来,隐隐有手舞足蹈的架势,邢遮尽忽而间高声。 “陛下!” 这一声好像自天上来,让颢砀整个人都瑟缩了一阵,如梦初醒,紧跟着眼前湿润,竟是被吓哭了。 邢遮尽皱起眉,抽出了手。 “世上无鬼怪,皆为活人舞。祭神礼的事臣会处理,您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冷静好自己的内心,再好好思索,如何向燊郦交代多尔之死。” 颢砀睁大着眼睛愣愣地盯着邢遮尽的脸,好一会儿后,才哆哆嗦嗦地点头,胡乱抹上眼泪。 “对、对……皇叔说的是——多尔也死了,多尔也死了……”他喃喃重复着,忽然有些崩溃,将这句话反复地在舌尖滚动。 多尔怎么也死了?他可是代表着燊郦前来的使臣,他死了,自己要如何再面对燊郦之国?! 头脑嗡嗡作响,让本就没几两的脑子更是浑浑噩噩,颢砀皇帝忍不住又抓上了邢遮尽,满脸哭诉:“皇叔,皇叔您一定有办法的是吗?多尔那厮死了,燊郦那边必然会缠上朕,届时朕是有理也说不清呀……!” 颢砀皇帝愚笨至此,被点拨了一下,便立刻想到了这一点,邢遮尽失笑,一时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为他的懦弱羞愤,诸般情感最终化作了一道冰凉的眼神,漠然地投射过去。 颢砀皇帝顿时脊背发凉,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已经年逾弱冠,大塍一朝事变,您想的,却是将抉择寄托于他人身上么?”邢遮尽开口:“看来臣这些年教您的,您是半分也没有听纳进去……” 颢砀被噎到,心脏砰砰直跳,话被牢牢憋在喉头,一张脸竟由惨白硬生生逼出了几分绯色。 他下意识地摇头,邢遮尽却已将视线落到大太监的身上。 大太监被盯上一道,登时正襟危坐,整个身体仿若被电流穿透。 “看好陛下。”邢遮尽冷声。 前者忙应道,邢遮尽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徒留一阵风雪,不带一丝留恋地向殿外走出。 颢砀皇帝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却还是在他欲图离开的一瞬间要上前抓桑,被大太监眼疾手快地拦下,他口中胡乱说这话,眼见着邢遮尽越来越远,却无济于事。 殿外又下起雨雪,霏霏于世间。 邢遮尽全然忽略身后异响,孤行至宫外。 他走的速度很快,眉间始终藏着沟壑,身上的寒气比夜半三更的冷天还要凉上几分,丝丝缕缕的气息弥散至天边,摄得守卫们都低下头颅。 直到出宫的门口,才遇上了一位挡了道的马车。 那马车说不上来有多华贵,甚至有些朴素了,出现在宫门口已是奇异,更不提时间还在这日落月升之时。 邢遮尽的步履一顿,撩起的眼皮淡淡扫过去,车帘被风吹动,浮现出人影,在这一瞬间里,隔着帘子的人也垂眼向他扫去。 帘吹半边,只露半边,面孔被遮得掩饰,徒留一双眼睛。 那马车中的人同样在这时将眼皮垂下,一帘之隔,与他对视。 邢遮尽的心忽然跳动一瞬,四肢在这刹那里被动式地产生了寒气,直袭向内府。 ……这是身体在遇到恐惧时下意识做出的反应,甚至连邢遮尽本人都没有立刻意识过来,便自发地感到脊骨发凉。 薄凉的月光下,将俊美的面容都映白了一分。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邢遮尽只僵了一瞬,便闭上眼睛,旋即带上浓重的提防和敌意,再次向车帘后的人看去。 那车帘便又被吹动,车内人的面貌全然揭露,此人相貌温和,是最没有攻击性的那种清隽,他在看到邢遮尽后,微微提了唇,月黑风高下,带上了一丝和善的笑意。 正是梁惘。 “裕王殿下。” “……周王?” 梁惘笑了笑:“听闻陛下身体不适,小王特地从外头赶来前去照看一二。” 没人问他所欲为何,梁惘似乎是与人温颜相待惯了,就自顾解释起了行踪。 这些年里,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邢遮尽全都看在眼里,梁惘此刻进宫,他自然清楚对方意欲何为,放在平日里,他是不屑于管束这些事的,只不过今日,他却盯着对方的面孔,久久没有移动视线。 直到门口的守卫查好了令牌,马车要行动时,梁惘才带着歉意得与他告别。 风雪一程,送了三秋。 邢遮尽久久立足于雨雪中,直到守卫出声提醒,他晦暗的眼神才从早已远去的背影中收回。 ……梁惘。 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缓缓地滚动了一圈,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和深沉。 梁、惘。 眼前仿佛又是车帘吹拂,遮盖掉对方半张面孔的景象,不合的事宜,不对的地点……却出现了一张同记忆里,如此相像的人。 好像……真的好像——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山鬼铜钱的碰撞声,女人凄厉的喊叫,夹杂着若干年前,宋庭誉从血水中被发现时、如同受惊之鹿的眼神…… 邢遮尽倏而偏头,额角沁出薄汗,过往的记忆旋即消散开。 ……乌云背后,究竟是什么?
第62章 章六十二:恨意叫人粉身碎骨 插曲带着晦暗,在心中生了根,邢遮尽没有上车,在冷凉的风雪中走了许久,不觉间抬头已至裕王府前。 他伸手,虚虚拂去额前的冷汗,垂了垂眼,再撩起眼皮时,眼底已重新恢复严肃。 送宋庭誉回来时候急切,放他休憩的房间正是自己原本的卧房,他熟轻熟路地向着房间走去,到达几步开外时,却慢慢蹙起了眉。 房间里昏暗,原本的烛光也熄灭,屋内比外头还要静谧三分。 邢遮尽停在门前的手顿了顿,几息后,方低哑着声音开口询问:“……睡了么?” 屋中无声,问话石沉大海,悄然吞没。 邢遮尽的神色黯淡了些,修长的指尖点在门前,似乎踌躇了许久,终是放下手,转过身。 屋内,惨白的月光透过床边,照下几分薄光,凄廖地可怜,榻上蜷缩着一人,被厚重的床褥掩盖,只撑出很小的一个团,不知何时,宋庭誉的身体已经瘦成了这般模样,导致一眼望过去,只感觉惊诧和可怜。 月光寂寥,虚虚地扫向他的凤目,却照不见一点光点,唯独失焦肆意横生。 愈演愈烈。 …… 天边日,藏云中。 日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昏暗不堪,好像筹备着一场浩荡的大雨,冲刷过整个大塍天地。 多尔既死,跟在他后头一同到来的燊郦士兵连夜沸腾,将乌泱泱的皇宫闹得不可开交。 邢遮尽半夜回府,没有过几息,便重又出去奔走,最后以半强制性的措施安抚好人后,时间已经过了辰时。 他的形容有些许的凌乱,眉宇之间若有如无地透出疲惫,方踏入府,便向着宋庭誉的处所赶去。 一夜过去,宋庭誉应当醒了。 诸般琐事一并触发,邢遮尽忙活了数个时辰,在遥遥看见远处那件房屋时,心中生起了一种无可抑制的渴望。 最终还是停在门前,放缓了脚步,轻轻叩响了门。 “阿誉……起身了么?” 屋中有几分寂静,一如昨夜。 邢遮尽立在门前,微微蹙了眉,须臾后,重又开口:“……衍安?” 房间里依旧没有什么声音,邢遮尽心头隐隐泛上一种不好的预感,抬手便要推门而入,门却在下一刻被打开,宋庭誉的面容随即出现在了眼前。 后者整装待发,衣衫发束一丝不苟,似乎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邢遮尽在看见人平安的一瞬间,刚才提起的不安立时扫除干净,他也不知是不是连夜操劳,头脑发翁,竟是直接伸手揽过了宋庭誉的腰,在周遭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人抱在了怀中。 宋庭誉浑身僵住,肩头发沉,邢遮尽的头发蹭过了他瓷白的脖颈,带动了一阵风雪。 这拥抱很是受用,一夜的疲惫在此刻消散了大半,邢遮尽抵在他的身上,鼻翼之间都是对方的气息,松垮下来,才觉得身体早已发重发沉。 宋庭誉越过刚开始的刹那,眼皮微垂,看见对方完全卸下防备的身形,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如同乌云掩盖后的阳日,不知何时变得晦暗不清,在波澜之后,藏匿了许多交织的情感。 邢遮尽正抱着,胸膛忽然抵上了一阵力道,耳边温热落下,又带了些风雪的薄凉。 “你在干什么?”宋庭誉冷声。 他被挣扎了这么一道,身形立时绷紧了些,旋即意识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自己竟是情意上头,忘了分寸。 长眉微微压了一道,邢遮尽感到失态,在下一刻松开了手,破绽只露出了一秒,脸上便重新恢复了那张看不破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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