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掌柜瞬间敛起笑容,甩手离开,口中还嘟囔着:“不买便不买,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看着周梓晨疼得额头冒汗,虚墨白到底是心疼徒弟的,出声道,“我们先回客栈吧,为师帮你上药。” 趴在客栈柔软的床塌上,周梓晨褪去上衣将背上的伤尽数露出。不知是不是恶魂上身的缘故,那婆子的力道比寻常人大出数倍,即便周梓晨的修为已到筑基,背后仍被打得青紫一片。 虚墨白刚拿出药膏,就被周梓晨一个反手扣住了手腕,他面色发白,忍着疼从嘴边挤出一句,“师尊,轻点。” “好。”看着徒弟的可怜模样,又看看手上的药膏,虚墨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可下一刻,周梓晨的惨叫声还是响彻了整间客栈。 因周梓晨受了伤,入夜之前二人并未再去街上打探。所幸客栈与他们先前路过的宅院相距不远,从窗口向外看去,正好能将宅子收入眼底。 那药膏甚是管用,只过了片刻,周梓晨背上的剧痛便消了大半,他趴在床上昏昏欲睡,正要隐隐入梦时,却被人猛地推醒。 他艰难地撑开双眼,却被眼前之人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此刻虚墨白已戴上了无相面具,加之一袭洁白道衣,活脱脱像个来索命的孤魂野鬼。而且房中并未点灯,唯有阴冷的月光照进屋中,睡眼看去更添了几分诡异。 “入夜了。”虚墨白开口,将另一张无相面具塞到周梓晨手中,“我们去逛逛鬼市。” 鬼市?在周梓晨的想象中,鬼市应与寻常的夜市除了买卖的物件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差别吧。 而在他们离开客栈之前,周梓晨曾看了眼窗外,那户宅院门前的红灯笼,竟亮了起来。 鬼都入夜比白日还要更热闹些,正中庙宇不知何时被挂上了引魂灯。 而街两道都摆着味道奇异的香烛,直通庙宇,周梓晨欲拿起细细闻闻,却被虚墨白出声制止,“这些不可碰。” 周梓晨忙收回自己的手,老老实实地跟在虚墨白身旁。 街道内人稠物穰,摩肩接踵的,周梓晨行走在其中,分明看到那些人与自己迎面撞上,可身体却无半分感觉。脊背不由地发凉,周梓晨又朝虚墨白靠近了几分。 “师尊,这么多鬼,我们要如何找师兄?” 鬼都之所以叫做鬼都,是有原因的,本以为一个都城能有百十个恶鬼已经不得了了,如今看来,何止万千? 他们想要从中找到一个陆挽心,无异于大海捞针。 虚墨白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只伸手随意拽住一个游魂问道,“敢问阁下,新到鬼都的游魂会先去往何处?” 这次竟轮到游魂惊讶了,那鬼宛若见了耗子见了猫一般,惊叫着一下窜出几里远,而后消失在茫茫鬼海之中。 见此这架势,周梓晨壮着胆子问道,“师尊,你为何能触碰到这些游魂?” “以魂渡周身,以气为体便可。”虚墨白的解释简洁明了,周梓晨也聪慧,不过半刻便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会了还不如不会,方才他还能在街上随意行走,眼下却被撞得东倒西歪,周梓晨想要收起这法术,奈何师尊只教了如何用,却没教如何回收。 “师尊,这个怎么收——嗯?”话说到一半,周梓晨满脸困顿地停下步子,只因他看到一个白衣女子与他擦肩而过,而她却没有触碰到他分毫。 待他回头想看看真切之时,那个女子却早已没了身影。 是我眼花了?一瞬的晃神,走在前面的虚墨白已快到庙宇了。 来不及细想,周梓晨只能抬步追上,二人走近,才明白何为鬼山鬼海。 这间庙宇是鬼都中香火最多之处,按理说,除却一些游魂的亲人,其余香火众鬼皆可收入囊中。 谁得的多,谁便先一步轮回转世。 鬼也有私心,为了抢先轮回转世,游魂间大打出手也是情理之中,可鬼都之中的孤魂游鬼却都规规矩矩地各扫门前雪,只偶有游魂抱怨。 “这次今日这般少,若是如此下去,只怕五六年也不够我转世所用的。” “五六年够快了,你看看我,只怕还要在这个地方呆上几十年呢。” “今日鬼都似乎来了个阔绰的,一下供奉了二十炷香火。” “确有其事,当真是恩人呐!” 他们全然不知,他们的恩人此刻正在庙宇门口,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竟是真的! 虚墨白并不准备在此处寻找陆挽心,他的心思已全在庙宇中央的枯树上了。 “梓晨,你来看看,此树是否活了。” 周梓晨闻言,眯起眼细看了看,无叶无花,枯枝喑哑,与白天时无半分差别,只能老实道,“师尊,这树应该是死透了。唉师尊,你说这树死了,会不会也有魂魄啊?” 虚墨白:“草木亦有灵,自然有魂魄。” “哦。”周梓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道,“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话说回来,师尊你为何会觉得这棵树能活过来?” 虚墨白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这般在意此树的死活,他只是觉得眼下的这棵树,与白日所见有所不同,至于不同之处究竟在何处,连他都无法言明。 “此树乃是李家公子喜结良缘,提亲之日亲手所植的,他还道开花之际便是他成亲之时呢!” 第42章 42 听闻此言,虚墨白与周梓晨一齐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那是个少女装束的游魂,手捧着一把香火,满脸堆笑,“当真是棵极美的白梅树。开花之时,满城都是清甜的味道,又恰逢下雪。十里红妆铺满雪地,那是我见过最为盛大的一场婚礼了。” “你是?”虚墨白垂眸打量了番说话的游魂,轻声问道。 那游魂愣了愣,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日真的很美,美到这么久了我都不曾忘记。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白梅树开花。” 游魂的声音稚嫩,细看下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尚且是个小丫头。 年纪轻轻便寻了短见? 虚墨白抿唇,心中隐约生出几分同情。一旁的周梓晨也忍不住开了口:“那你在这多久了,香火攒够了吗?你没有名字,那我还能否专程给你敬献香火了?” 小姑娘被他问得又是一愣,眼圈隐隐有些发红,只见她忙躲到虚墨白袖后,挡住自己,不再说话。 周梓晨见状眉眼微蹙,伸手将她揪了出来:“我又不是坏人,我是想让你早些去投胎。” “呜哇——呜呜……”小姑娘何曾受过这种对待,顿时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周梓晨又预备伸手,身后的哭闹声也越发大了,虚墨白同样皱皱眉道,“别再吓她了。” 周梓晨听话地缩回手,小姑娘也稳了稳身形,擦擦眼泪和鼻涕道,“我,我在这里七百年了,香火今日已攒够了,我这就去投胎。” “七百年?所有游魂都得攒七百年的香火吗?”周梓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姑娘。 “不,不是的。”小姑娘连连摇头,“我不想跟他们抢,他们都有奔头,有想去见的人,而我没有,让他们先去也未尝不可。” 周梓晨推测对方应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心中的怜悯更甚,说什么也要将小姑娘平安送去投胎之处才作罢。 虚墨白未置可否,而小姑娘经过一番纠结,勉强点了点头。 只是离开庙宇之前,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参天的白梅树,面上露出几分不舍。 “你与这枯树有过渊源?”虚墨白直接问道。 小姑娘摇头,却不否认,只道,“我不记得了,可我总觉得,我该守着这棵树。” 言罢,小姑娘又垂下眸子,边想边说:“此树七百年来都未曾开花,想来守着它也是无用,或许是我的执念吧。” 他们一路无言地走到鬼都最西的地方。 远离了城中百鬼夜行的喧嚣,此处则显得格外寂寥,空荡荡的桥上,仅站着两个八尺高的鬼差。 他们一人手持丈矛,另一手持锁链,见三人到了跟前,出声道,“活人止步。” 小姑娘随着虚墨白二人停下步子,转头对二人恭敬地拘了一躬,“多谢二位将我送到此处,如今我便要去转世了,若下世能再遇到二位,定会答谢。” “快走吧,月桃。”鬼差习惯性地喊出游魂之名催促。 岂料小姑娘听罢这句话,顿时瞪大了双眸,眼中还添了不少泪水,“原来我叫月桃,原来是……小姐,白梅树!” 名叫月桃的游魂似是疯魔了一般,拨开虚墨白与周梓晨二人便要往回跑,可鬼差的锁链已经套在了她的脚踝上。 月桃脸色骤变,整个人摔倒在地也无动于衷,手指紧紧扣在青石板的缝隙内。游魂不会感觉到疼痛,若换作常人,恐怕十指都已血肉模糊了。 周梓晨于心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阻道,“瞧她这般急切,定是有事要去了结,两位鬼差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话音落下,鬼差并未吭声,只紧紧盯着跟前说话的人,眼神凶厉。 周梓晨从未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般庆幸自己戴了无相面具。 这般对峙了片刻,手持锁链的鬼差缓缓摆动脑袋,沉声道,“并非我们不通融,只是这鬼都中的游魂若不投胎,便只能魂飞魄散。我们按规行事,只要他们攒够香火,便丢入轮回。前尘往事不可追,月桃,你莫执着了。” “不,小姐,小姐还在等我。”月桃费力地撑起身子往前爬,却终是敌不过鬼差的力气,被铁索生生拽回了桥上。 月桃的双眼已哭得通红,却仍旧执拗地不愿挪动步子,瞧着甚为可怜。 周梓晨又动了恻隐之心,上前追问鬼差,“月桃的小姐是何人?” 鬼差闻言依旧不吭声。 周梓晨不死心,继续问道,“她自己都将名字忘了,两位鬼差却记得,想来二位对鬼都中的事情应是了如指掌的。” “回来。”虚墨白出声制止了周梓晨的追问,他方才觉察到,鬼差的灵力有所波动,若周梓晨继续阻饶他们,只怕他们要动手了。 周梓晨惺惺地点点头,转身回到虚墨白身旁,委屈道,“师尊,徒弟有一事不明,若月桃投胎时还带着执念,是否会影响下一世?” “饮过孟婆汤,前尘往事便都不做数了。” “为何一定要饮孟婆汤?”周梓晨暗自呢喃道,“若是她自己想铭记那些事呢?” “二位是修士。”先前沉默的鬼差突然发话道,“凡人飞升尚且叫做渡劫。人活一世苦一世,死后又何必为了上世的执念再苦一世?” 周梓晨当即反驳道,“若是这份执念于她而言,并非是苦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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