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 周梓晨还未从没钱的窘迫中回过味来,手中就被虚墨白塞了一锭银子,不由感到受宠若惊:自己竟能从师尊身上拿到回头钱?当真稀罕了。 将那锭来之不易的银子被拍在盲眼老头摊子上,未曾想对方竟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不够。” “啧……”听到这,周梓晨才恍然大悟,“念在你看不见,我便告诉你。”想着这老头定是预备狮子大开口,周梓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用银子敲敲桌子道,“这可是五十两银子,买你两柱香可足够了吧?” 盲眼老人同样笑意盈盈地伸出一根手指,轻描淡写道,“不是两根不够,是一根不够。” 周梓晨哑然,愣了半晌才转头对虚墨白道,“师尊,要不我们也来这摆摊卖香火吧,这银子来得比打劫还快。” 闻言,虚墨白又大方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周梓晨手上,口气温和道,“想要便买吧。” “这不是买不买的问题。” 身为奸商,周梓晨太过清楚老头的用意了,正欲向师尊解释当前的情况,却被旁边的老头开了口打断了,“香火不贵,你们用其他地方买来的也一样能用。至于眼下你们愿意花多少银两来买,便要看你们的诚心了。” “你这是看哪门子的诚心?”周梓晨是见过自家师尊收取功德钱的——趁着半夜四下无人之时,偷偷下山来到自己的月老祠中,然后将功德箱内的银两尽数取出。 至于往来百姓烧的香,听师尊说,会转化为修为功德之类的东西,对他而言,那一星半点的修为早已无关紧要了。 或许对于鬼都中的孤魂野鬼来说,香火能转化为在地府使用的银钱?但这真金白银,他们上哪用去?还不是进了奸商的口袋? 哎,可惜我们商人的口碑全是被这种招摇撞骗之人给败坏的。周梓晨有些后悔拉住师尊在此止步了,简直就是费时费力不讨好。 “无需动怒。”虚墨白察觉到周梓晨已然动怒了,只是他不甚清楚周梓晨因何恼怒,平日里他并非性子急切之人,今日倒有些异常。 因上次试炼大会的前车之鉴,虚墨白对身旁之人性情突变也警惕了不少,出于关心,他伸手搭上了周梓晨的手腕。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令周梓晨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脉搏被师尊修长的手指按着,似乎周遭的一切声响都在此刻消失了,只留二人逐渐一致的心跳声。 他霎时间有些慌神,下意识将手抽回,不解道,“师尊你做什么?” “无事,帮你把一下脉而已。”虚墨白也收回手,随后又掏出两张银票递给周梓晨,“想要便买,这些是你师兄的银钱,不必心疼。” 周梓晨曾戏说过:钱能解决世上九成的问题,其余一成才要靠修道解决。 虚墨白深以为然,所以此时他笃定自己有十成把握解决眼下的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此,周梓晨自然不会拒绝师尊的美意,但他也不会让银子轻易进了奸商的腰包。 同为奸商,怎可能被同行轻易拿捏? 周梓晨扬了扬剑眉,伸手敲敲桌子,笑道,“老头,像你这样卖香火是赚不到大钱的,凑近些我教你个法子。” 这话说得,老头压根不信,可他也架不住周梓晨的三寸不烂之舌和软磨硬泡。经过足有半个时辰的深刻交流,盲眼老人已感动得涕泗横流,紧握着周梓晨的手连声道谢,恨不得拜其为师。 周梓晨点点桌上的香火,扬唇笑道,“再问你一遍,这些香火多少银子?” “贵人,您尽管拿去,你我之间谈钱俗气。”盲眼老人眯起双眸,谄媚地将香火全都塞进了周梓晨怀里,随后匆忙收拾好摊子离开了。 “你同他说了什么?”面对老人的巨大转变,虚墨白对周梓晨的忽悠本事愈加好奇了。 “没什么,教了他一个赚大钱的法子罢了。对了师尊,你看这些香火可够了?” 瞧着周梓晨怀抱香火的熟悉模样,虚墨白沉默了良久,抿唇笑道,“你若害怕,便都点了吧。” 被自家师尊戳穿了自己胆小,周梓晨也不藏着掖着了,挠挠头道,”好,想来我今晚定能睡个好觉了。” “只怕不行。”虚墨白敛起笑,语气严肃地将周梓晨的期许全部击碎,“白日游魂不现,要夜间才会出来收取香火。届时百鬼夜行,正是寻找你陆师兄的时机。” 白天的鬼都与寻常城镇并无二样,虚墨白与周梓晨一道寻好客栈开了客间,随后又一同去了鬼都内唯一的一座庙宇。 庙宇位于鬼都正中央,四面八方皆有入口,供奉香火的大殿在庙宇正南方,此时排队之人已经从殿中到了门前长长的阶梯上。 排队之人皆是神色严肃,周梓晨混迹其中,与前后左右都相谈甚欢,对鬼都的情况逐渐了然了。 虚墨白站在他的身旁,视线却落在了庙宇正中的一棵枯树上。 枯树不知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树干像是曾被大火烧毁过,如今仍旧留着火燎后的痕迹,而在最顶部的树枝上,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虚墨白欲细看之时,那人影竟融入了日光中,再不见其踪。 “师尊,我打听过了。”周梓晨开口将虚墨白唤回神,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排到了殿中。略一探头,便可看到殿中正跪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年迈老者。 老者华发满头,哆哆嗦嗦地将香火插到香台中,口中念念有词:“当年我并非有意害你,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快些收了香火去轮回转世吧,莫再纠缠我了,莫再纠缠我了。啊——” 老者惨叫,因其面前刚刚插上的香火已尽数熄灭了。他面色惨白地瘫倒在地,身旁的儿子赶忙伸手去扶,却被老者强硬地拽到地上,逼迫其一并磕头求饶。 “快,快跟你娘道歉!” 然而二人拼了命的磕头并未换来什么,香火并未复燃,他们也面如死灰地离开了。在经过周梓晨身旁时,老者口中正好念道:“你是她的亲儿子,她该疼你才是,为何会……” 亲儿子? 周梓晨不免回头多看了老者两眼,原因无他,只因他们所说的话,似乎与昨夜他梦到的东西不谋而合了。 回头看到周梓晨皱眉沉思着停下了脚步,站在他前面的人好心解释道,“听闻香火在大殿中灭了,便是没有鬼愿意庇护他们,他们的日子也差不多过到头了。” 说罢,不等周梓晨追问,那人已经跪在了蒲团上,毕恭毕敬地为面前的香炉点上了三炷香。 与此同时,虚墨白侧过身对周梓晨道,“为师去树下等你。”虚墨白身为仙尊,又师承真神玄鹤真人,寻常孤魂受不住他的香火,他也不想在此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先前便觉得此树怪异,如今走近了,被窥探的感觉也愈发浓烈起来。虚墨白伸手触碰了下树干,指间划过粗糙的树皮,附近突然起了风,吹得他头顶的枯枝簌簌作响。 他收回手,盯着指间上瞬间散去的黑雾,蹙了蹙眉。 而周梓晨也已经插好了香火,有模有样地念叨了几句吉祥话后抬头,想看看鬼都的庙宇中供奉的究竟是何方神仙,谁知不看不打紧,一看惹得他心中更怕了。 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啊?青面獠牙,鹤发鸡皮,分明就是恶鬼之相,偏偏身上又穿着整齐华丽的官服,更是显得阴森恐怖。 周梓晨匆忙起身,步履急切地寻到站在树下若有所思的虚墨白。 虚墨白见他行色匆忙,额上隐隐有着汗珠,已然猜到了缘由,“又看到什么了?先前拜师之时,你可没说过自己胆小至此啊。” “师尊你就别笑话徒弟了,你可知那殿里供的是什么?”周梓晨细细地将他看到的神像对虚墨白描绘了一番。 结果虚墨白并无惊讶的神色,只淡定道,“你拜得应当是判官,至于此相出自何人之手便不清楚了。” “鬼都的人为何要给判官上香?” 第40章 40 此问题之刁钻,竟让虚墨白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周梓晨说得也不无道理,判官在众游魂眼中实在算不上好相与之人,毕竟其掌管赏罚之事,无论轻重,总会跟鬼产生过节。 虚墨白摇头:“鬼都之事为师也不甚了解。倒是你,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有,方才排在徒儿前面的人说,他在鬼都生活已三十余年了,一直身体康健,一次鬼都没碰到,全靠白日供奉香火,且香火不灭。我便点了二十柱香,一柱都没灭。” “多少?”虚墨白还没听过谁供奉香火会足足点二十柱的。 “二十柱香。”周梓晨自小就总听自家老爹说,供奉之事,除了心诚,数量自然也不能少。 虚墨白颇为无奈地点破道,“你可曾想过,你所修道本就可以驱鬼避邪?” 听到这个说法,周梓晨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思索了良久才反问道,“那我为何会被恶鬼纠缠?” 先前周梓晨还听旁人说过,那两个香火频频被灭的人家,在二十多年前,为了掩盖男主人奸丨污丫鬟的罪行,在丫鬟生完孩子后,就将其浸了猪笼灭口。 之后这户人家就频频闹鬼,即便搬出鬼都也无济于事,只能日日来上香,寻求庇佑。明明前些日子点香已经不灭了,谁知今日突然又灭了,实在蹊跷。 可冤有头债有主,鬼都不比其他地方,谁也不愿随意插手别人家的阴阳事,便也无人去理会。 周梓晨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与今日打捞起来的腐尸竹笼有关,他便将心中所想对虚墨白尽数交代了。 “世道有常。”虚墨白脸上毫无惊诧之色,带着笑意道,“冤有头债有主,往后你不会再被纠缠了。只是——” 虚墨白见周梓晨自进了鬼都后便一惊一乍,不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故意拖长尾音勾起周梓晨的紧张情绪。 “只是什么?师尊,您快些说清楚啊。” “……只是为师让你去打听有用的情报,你就打听了这些?”虚墨白叹出一口气,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眼角却偷偷瞥向周梓晨,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脸上泛起了为难之色。 “他们只说白日看不到鬼。入夜之后鬼市自开,寻常人家会闭门不出。否则被鬼瞧见了模样,会遭其纠缠,不得安宁。”周梓晨虽然话多活络,可鬼都终究不是长留之地,没人会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掏心窝子的。 周梓晨能打听到这些实属不易,虚墨白便没再继续为难,他抬头盯着枯树的树杈,兀自呢喃道,“此树会开花吗?” “应当不会。”周梓晨看了看眼前的枯树,顺嘴接道,“除非花神师伯能来施点仙法。” 这话倒是将虚墨白的唇边逗出了些许笑意,“也是,枯树怎会开花,走吧,此地久留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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