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人群离开庙宇,却见绝大多数人都朝着北边走去,而虚墨白则与众人背道而驰,一路向南去了。 周梓晨紧跟在后,发觉此路是越走人烟越稀少。直到一间铺子出现在二人面前时,走在前头的虚墨白才停步子。 白事……铺? 周梓晨一抬眼,就觉得周身寒毛竖立,牙齿发颤。他家中的生意也包含了白事,而为了阴阳平衡,白事铺旁应设红事铺,此规矩代代相传,便也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可鬼都中不办喜事,自然不会有红事铺出现,此处孤零零只开着间白事铺,显得甚为诡异。 与周梓晨的噤若寒蝉相比,虚墨白倒是不以为然,步履轻盈地推门迈进店铺内。铺子内又暗又潮,搭建铺子所用的木头也不知放了多少年,已然潮湿得不成样子,略用力一闻,便觉着鼻头发涩,口中也难受得很。 “有人吗?”虚墨白出声询问,回音在空荡的白事铺中回荡,却无作答。 周梓晨下意识与虚墨白又贴近了几分,见没人回答,轻声道,“这是鬼都,应当也不会办什么白事,大抵是早就无人经营了。” “不会。”虚墨白摇头否认,他能感觉到,此处有人,“可有人在?我是来做生意的。” “生意?” 「吱呀——」 苍老年迈的人声与木质椅子发出的刺耳声在瞬间一同响起,刺得周梓晨耳朵生疼,却不敢移开视线半分,因在黑暗中,一佝偻的身影正逐渐出现在二人面前。 老者满头银丝,身形佝偻,相貌如同传闻中的土地公,一双精明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扫过,随后叹气道,“二位身上不曾沾染死气,无生意可做,请回吧。” 他怎会知道他们不是来祭奠的?周梓晨心中诧异,目光瞥向一旁的师尊,试图从对方脸上寻得几分答案。 可虚墨白仍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像是早就猜到老者会这么回答,他抬手拦住正要转身回去的老者,“我们并非来买纸扎,我们要的是无相。” 听到要买无相,老者当即僵在原处,宛若一尊腐朽的木雕,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二人,隐隐透出警惕之色。 无相究竟是何物?为何会让这人有如此大的反应?周梓晨虽不解其中意,却还是毫不示弱地与老者对视起来,大有对方若是不肯卖,他可要自己拿了的意思。 不知是他的对视起了作用,亦或是其他原因,老者缓缓点头道,“罢了,哪有生意送上门不做的道理,关门,你们随我来吧。” 周梓晨刚回身准备关门,却见木门竟自动关上了,阳光透过木门上的几道缝隙进到室内,在湿滑的地上落下点点光斑。 老者转身时,纤细佝偻的背影透过摇曳的烛火映在墙上,活像只披着人皮的黄鼠狼。 “还不跟上?”老者分明没有回头,却知晓周梓晨没有动过一步。 背后长眼了? “来。”虚墨白的一声轻唤,才让周梓晨放下心来。可随着老者进到里屋,周梓晨才发觉自己的心放早了。 里屋的墙上竟密密麻麻地挂着以实木制造的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花纹,只用颜料涂黑,唯独双目的地方被挖出两个孔,用于视物。 这上千张面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坠在墙上,仿佛正透过空洞的双眸,审视着来者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老者双手颤抖地取下两张无相面具递给虚墨白,还不忘嘱咐:“无相带上后,天亮之前不可摘下,亦不可回房,违者终生不得安宁。” “好。”虚墨白随手将无相递给一旁还在东张西望的周梓晨,又问老者,“多少银钱?” “无相不收银子,打听消息一百两。”老者浑浊的眼珠骤然变得清澈,还死死地盯着周梓晨,咧嘴笑了起来。他的口中,牙齿错落不齐,有几颗已掉落,独留下黑漆漆的洞。 周梓晨被看得心里发毛,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立在原处。见状,虚墨白移步到他面身前,挡住老者看向周梓晨的视线道,“你有何消息?” “你们是来找人的。”老者自觉无趣地收回视线,腰弓得似乎更低了些,“鬼市找魂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即便找到了,也带不出鬼都,莫再白费功夫了。” 说罢,老者头也不回地迈入黑暗中,再度隐了身形,只留下一句,“钱放在门口的碟子上便早些走吧。” 随手将银票扔在老者所说的碟子中,虚墨白就带着周梓晨离开了白事铺。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周梓晨才感觉自己再度活了过来。 “鬼都内阴气重。”看到徒弟又活泛起来了,虚墨白好意提醒道,“还是先回客栈歇息吧。” 周梓晨一改先前紧张兮兮的模样,拍着胸脯道,“师尊你不必担心,我可是在庙中点了二十柱香的,夜间定能一帆风顺。” 虚墨白回眸看向周梓晨,轻笑道,“那你可知为何鬼市中人要带无相?” 周梓晨摇头,低头细细看了看黑漆漆的无相面具,只双眼的地方挖空,再无其他花纹,怎么看都没啥稀奇的。 “这面具也太素了。”周梓晨不解道,“无相也好,面具也罢,能遮住脸便好,为何不做得好看些。” “因为常人不会逛鬼市。”虚墨白开口解释,“无相与面具不同,鬼看不到黑色,自记不住人的身形容貌,也就不会过多纠缠。” 周梓晨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惊讶道:“难道,难道鬼是靠着容貌分辨——” “不错。”虚墨白颔首回道,“鬼能记住人的容貌,所以被鬼缠身之人有两种,一是与鬼生前有过节,二是被鬼看到了容貌。白日鬼不上街,夜晚人不出户,本就是两不相交的。所谓上香求护佑,不过是寻求安慰罢了。” 周梓晨的手上还抱着没点完的香火,“那这些没用了?” “也不算无用。”虚墨白看向周梓晨,眼眸微闭笑道,“给判官添了香火,往后他应会看在你的面上,从轻发落你的亲属好友。” 周梓晨:…… “哎……我明明早就猜到那老头是个骗子了。”想起今日卖香火之人的行径,周梓晨便觉得心有不忿。 “不止这些,你的香火是在这鬼都中敬献的,也可让几个游魂先一步去投胎转世。” 听到这话,周梓晨心里才算好受些,“就当是行善吧。” “行善亦是修——” 听师尊突然停下口中的话,周梓晨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处有一户人家,与旁边几户宅院皆不相同。 亦或者说,在整个鬼都内,唯独这家门前高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而灯笼之下的大门上,却贴着两个硕大的“奠”字。 第41章 41 驻足在原处,虚墨白朝着前边的宅院观望了良久才抬步走去。鬼都地上所铺的青石板不知何时落了水,走在上面,每一步都踩踏有声。 那宅子阴气森森的,周梓晨心里虽怕,可仍旧咬牙跟上了师尊。二人站在门前,细看下才发现,门上的“奠”字已发黄卷边,想来贴着有些年数了。 “师尊,这宅子估计已没人住了。况且就算陆师兄到了鬼都,这非亲非故的,他也不会随便进别人的宅院吧。”看着宅子陈旧萧条的模样,周梓晨如是猜测。 魂魄离体,即便记忆会有所缺失,但生前的习性不会改变,陆挽心本是个风光霁月之人,即便成了游魂也不会平白无故闯别人家的空门。 虚墨白却不以为意,因为他有感觉,这扇木门之后,藏着他想要的真相。 他伸手握住木门上已生锈的铁环,扣门三声,无人应答,却见几只乌鸦自院内飞出,呀呀叫着在半空盘旋。 “里头早就没人住了。”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周梓晨警惕地握紧九劫,看向开口之人。 那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婆子,衣衫破败,发上还沾着泥土,状似疯癫,偏偏眼眸清明,与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极为不符。 “你们别进去,里边闹鬼!新婚之日死了新郎,晦气!晦气啊!快些走吧,莫沾染了晦气!” 见二人没有反应,老婆子忽然直起身,抓过一旁铺子放着的笤帚,恶狠狠地朝他们打去。 周梓晨一闪身挡到虚墨白身前,怒斥道,“你做什么!” “别听她胡说!这婆子又发疯了,快拦着她!” “快躲开,躲开!” “快还手打晕她!” 见老婆子又要伤人,几个男子闻声前来,口中所言却令虚墨白眉头微蹙。 仙门的规矩,不得倚强凌弱,不得轻易对凡人动手,更何况纵使这老婆子力道再大,也伤不了他分毫。 谁知那婆子的动作极快,周梓晨挡得更快,生生用后背吃了她一记笤帚。 原以为一个老太婆力气不会很大,谁知一记笤帚打到后背,再加上青石板湿滑,周梓晨吃痛之余一个脚下打滑,便朝身前的虚墨白倒去。 虚墨白伸手想扶住周梓晨,却仍被对方抱了满怀。这般亲昵的举动令他眉心一紧,还未反应过来时,老婆子已被定住了身。 他何时施了定身咒? 虚墨白看了眼已然松开自己站稳了的徒弟,正欲开口,却看到老婆子被那几个男子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大吼大叫:“你们害了我的女儿!你们害了我女儿啊!我要你们偿命!” “短命鬼为何非要害我的女儿?”疯婆子声泪俱下,却在说完这话后骤然失去了意识,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反应。 按着她的几个男子显然见惯了这等场面,而刚刚被抢了笤帚的铺子掌柜,看着二人笑着解释道,“她就是个疯子,隔三差五便会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他们看不到,但虚墨白看得清,方才老婆子昏厥时,有股黑气自她体内窜出,她分明是被游鬼上了身。 虚墨白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递给掌柜。 掌柜见状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她用我的东西冲撞了二位,你怎么还给我银两?” 看着两人的穿衣打扮便知他们并非凡人,只怕是来鬼都另有图谋的,掌柜不想多过招惹。 谁知虚墨白却道,“劳烦掌柜帮她买些黄纸香火烧了,再将香灰和水喝下,往后她便不会发疯了。” 老婆子不像有家可归之人,入夜后被游魂缠上也是难免之事。 听了虚墨白的话,掌柜看向两人的目光却愈发怪异了,接着摆出笑脸道,“想来二位也是懂行的,不如去我铺子内挑些东西吧?” 虚墨白抬眸看向对方的铺子,里边摆满了纸扎的小人,做工却远不如之前白事铺的老者。 周梓晨也扫了眼店铺里的东西,随即忍着后背的剧痛调侃道,“你这些做工未免有些不尽如人意啊,白事用具制作需得用心,否则容易生出事端。逝者要是心生不满,你小心被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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