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又坐下了,将自己心中那丝莫名的情绪压下去,收了笑意,难得平和地望着卫芜僮。 “不过你以为,我会想知道你与陛下的恩怨情仇吗?” 晏殊郦一副很是无所谓的模样,“我今日来此,不全然想见你难堪,我有一封信,受你兄长所托,需交予你。” 不待卫芜僮反应过来,晏殊郦已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塞进卫芜僮掌心之中。 卫芜僮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信打开,一边看着信,一边眉头皱起。 信中说的内容让卫芜僮无比陌生,只寥寥几句话,叮嘱卫芜僮,若是他日陛下心血来潮,提及带卫芜僮去弓州,让卫芜僮务必拒绝。 “为何……”卫芜僮颇为疑惑,“弓州又是何地?” 晏殊郦原本只是传个信便算与卫和书合作了,但见卫芜僮这个模样,晏殊郦第一反应竟是与卫芜僮解释。 “你兄长昨日特意差人传话,让我去宫外与他相见,他告诉我,他有一个计划,可以让陛下离宫前往弓州。” “弓州路途遥远,往返两月,只要你不随同陛下前往,届时陛下离宫,你便有机会出逃。” “可是……”卫芜僮有些担忧,“陛下如何一定会离宫?” “听你兄长说是与先太后……”晏殊郦说出口又觉着不妥,及时止损,“你身在深宫,知道那么多有何用?总之,你兄长都安排好了,你听他的话便是。” 说完,晏殊郦也不管卫芜僮是不是在看信,便将信从卫芜僮手中抽了出来,又收回袖中。 “好了,你兄长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办到了,本宫事务繁忙,无暇与卫公子闲聊,这便离开了。” 走之前,晏殊郦上下打量卫芜僮一眼,还不忘嘲讽一句,“对了,卫公子可要保重身体,免得……等不到出宫之日。” 饶是卫芜僮思绪迷惘,此刻也大概清楚了晏殊郦的真正意图,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你为何要帮我?” 话音落在身后,晏殊郦恰巧转身。 为什么? 晏殊郦也这么问过自己。 她要的只是那点殊荣吗?还是别的? 忽然,她笑了笑,像是找到了答案。 “也许,是我觉得你可怜吧。” 晏殊郦望着近在咫尺的殿门,不远处枯叶飘落,映入眼帘。 她稍稍阖眼,那丝莫名的情绪再次浮现。 情意错付,确实可怜。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第十一章 晏殊郦带走了那封信,卫和书的筹谋在卫芜僮这里了无痕迹。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只是晏殊郦离开后,卫芜僮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忍了又忍,终于在次日,瞧着赵邝将要退下的间隙,将人叫住了。 “赵公公,我有一事想问你,可以吗?” 赵邝毕竟是沈寐身边的人,不似其他宫人那般卑微惶恐,闻言,搭着拂尘转身,低着视线道:“卫公子说笑了,有事直言便是,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那便多谢赵公公了。” 卫芜僮思索片刻,尽量委婉地问:“赵公公,你可知先太后的事?” “先太后?”赵邝神情之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低着头,卫芜僮不曾得见。 “若卫公子想知道先太后的事,老奴倒能说上一二,只是在说之前,老奴敢问公子,为何突然提及先太后?可是听了什么传言?” “呃……”卫芜僮双眸一转,他向来是不擅说谎的,顿了一会只好错开视线,“没什么,好奇罢了。” “是么。”赵邝了然地一笑,眉眼旁显出褶皱,年岁不待人。 那笑后,赵邝便没再开口,静了好半晌。 就在卫芜僮以为赵邝不会再告诉他先太后的事时,赵邝视线更低,叹了口气。 “先太后,是个很好的人。” 从赵邝的语气中,卫芜僮听出了遗憾。 秋风将记忆吹至多年以前。 那时的先太后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 年方及笄,相貌过人,因此被先皇看中入宫。 初入宫那一年,先太后荣宠不断,寝殿里珍宝堆砌,寝殿外花草丛生,先皇甚至专门为她开辟了一方天地,规模比之御花园,种她喜爱的花花草草。 那一年,后宫里遍布银铃笑意。 世说宠妃,大抵便是先太后那般模样的。 “可惜好景不长,次年,先太后有孕了。” “有孕……不是好事吗?”卫芜僮略显迟疑地问。 后宫妃嫔,不都盼望君王宠幸,诞下皇嗣稳固地位么? “是好事。”赵邝祥和地笑了笑,“卫公子玲珑心,在您看来,确实是好事,在那时的先太后看来,也是好事。” “不过在后宫之中,卫公子以为,荣宠不断,当真好吗?” 赵邝至今,还记得他身为小太监入宫那年,见花丛中先太后莞尔一笑,惊为天人。 赵邝记得那抹笑,可那笑惊鸿一瞥,亦凋零如昙花暂现。 先太后还未从有孕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不过十几日,她的孩子便没了。 太医查不出原因。 不仅是这一个孩子,后来先太后再次有孕,甚至第三次有孕,孩子都没保住。 屡屡巧合,便不是巧合。 明眼人都能猜出是其他妃嫔嫉妒心作祟,先太后自然也开始怀疑。 于是先太后求先皇为死去的孩子做主。 可……连连失子,身体受损,先太后的容貌已变得十分憔悴,加之先太后背后无母族,摇摇欲坠一朵残花。 面对这样的先太后,先皇犹豫了。 真相,到最后也没有查清。 先太后就如同她寝殿前那些花草,从鲜艳至枯萎。 “自那以后,先皇便不曾踏足先太后的寝殿。” 曾经荣宠一时的妃嫔,最后也无人问津。 “而自那以后,先太后的性情就变了。” 再次见到先太后时,赵邝几乎要认不出来了,曾经的美人,披头散发地坐在满地枯萎的荒草与败花之中,哼着莫名的曲子。 疯狂又可怜。 “再后来的事,老奴便不太清楚,只知道很久之后,某一日,先太后突然出现在先皇的宴会之上,献了一支舞。” 只是那时的先太后已不复从前,眉眼间有的不再是稚气,而是一种烟尘气。 那种烟尘气留不住先皇多久,也无法复宠。 只春宵一夜。 也是在那个时候,先太后第四次有孕。 “第四个孩子,便是陛下。” 赵邝有些感慨,“或许,正是先太后无法复宠,才有了陛下的出生。” 说完,赵邝又觉着不妥,连忙接了一句,“老奴失言,还望卫公子不要多想。” “嗯。”卫芜僮听话地点点头,“那后来呢?” 赵邝神情一顿。 没有后来。 “陛下六岁那年,先太后便殁了。” 据说是失足,来不及救治,但更进一步的原因便无人知晓了,唯一能知道的是…… 先太后殁时,沈寐在场。 沈寐亲眼,看见先太后死去。 “那之后沈寐……”卫芜僮顿了顿,觉着套话有些明显,又改了口,“先皇毕竟宠爱过先太后,先太后殁时,先皇应当也是难过的吧?” “或许吧。”赵邝眉目缓和了些,又道:“从前先太后在世,陛下不曾见过先皇一面,先太后殁时,先皇亲自去了先太后的寝殿,这才见到陛下,自此,将陛下交给了别的妃嫔抚养。” 至少从这方面来看,先皇对先太后还是有过情意的。 只是浅薄。 当年的事时过境迁,真相如何已再难追溯,不过,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赵邝私以为,先太后的死,对沈寐来说是助力。 没有先太后的死,先皇就不会因为愧疚,多看了沈寐一眼。 沈寐也不会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摇身一变,拿到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此后夺嫡弑兄。 得暴君之名。 故事到了尽头,赵邝轻轻地行了一礼,“卫公子,关于先太后的事,老奴所知道的已经全都告知您了。” “老奴有一句忠告,还望卫公子记得,不管卫公子因何问起先太后,知道便是知道了,千万别在陛下面前提及先太后的过往。” “为什么?” “因为陛下,最是忌讳此事。” 赵邝走了,走之前还叮嘱了卫芜僮一遍,说一旦涉及先太后的事,沈寐抱着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态度,是一定会着重且亲自处理的。 说得卫芜僮害怕地缩了缩。 还想再问的事没问出口。 关于弓州与先太后的联系,卫芜僮全然不知。 卫芜僮本还想着改日寻到机会再向赵邝打听打听,这机会没寻到,沈寐倒是先来了。 带着满身的酒气。 今日无宴席,也不知沈寐因何饮酒。 沈寐一来,长腿一跨,便到了卫芜僮的床榻前。 就站着,也不说话,高大的身影显得周遭逼仄万分。 这些时日以来,卫芜僮心中麻木,几乎是掐着日子数着,希望离宫那日能早些到来。 当然,如果这期间没有沈寐来他寝殿就更好了。 又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一见到沈寐,卫芜僮便想到沈寐曾经对他的折磨,他有些后怕,本能地往后躲,又想着,按沈寐暴虐的性子,顺从一些,会不会少受些苦? 这一来二去,卫芜僮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僵持之际,沈寐开口了。 “卫芜僮。” 低哑的声音。 “朕带你出宫,愿意吗?” 依卫和书信中所言,沈寐这时提的出宫,很可能是去弓州。 那时看着信,卫芜僮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想,沈寐去弓州大抵不是游玩,既然有事前往弓州,带一位男妃未免荒唐。 卫芜僮是不觉得沈寐会带他去弓州的。 没想到沈寐真有这个打算。 还亲自来问。 卫芜僮有些看不懂沈寐了。 他斟酌着,问道:“为何突然带我出宫?” “没有别的原因,弓州发生了一场动乱,朕要亲自去处理,这一去路途遥远,朕想带上你。” 兴许是饮了酒,沈寐的思绪有些混乱,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芜僮,还解释补充了几句。 “你知道弓州那场动乱与谁有关吗?” 卫芜僮没接话,沈寐便自顾自地说。 “与林氏有关。” “你知道林氏是谁吗?” 卫芜僮还真不知道,“是谁?” “是霖妃。” 说完这几个字,沈寐又不说话了,往前一步,坐在床榻上。 高大的身影矮了下来,逆着光,沈寐的侧脸显得幽暗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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