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芜僮踏进殿门,正要回头,忽然察觉到周遭无比地安静。 连卫芜僮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晰。 寝殿外有宫人,再不济还有赵邝在这,不该是落针可闻的境况才对,卫芜僮心生不妙,抬眼的瞬间,对上黑暗中的一双眸子。 蕴满危险的气息。 “卫芜僮。”那双眸子的主人低声地唤。 有人自阴影中走出,只闻其声,卫芜僮便已僵在原地。 不解,迷惘,诧异,害怕。 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让卫芜僮压根想不明白,新婚燕尔,本该留在皇后凤仪殿的沈寐,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在寝殿里等着卫芜僮。 “都下去。”咫尺之时,沈寐压抑着怒火道。 所有的宫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寝殿的门不知被何人关上。 关门的声音震得卫芜僮心间直跳,先前离宫的窒息感又浮现了出来。 “陛下,为何在此……”卫芜僮声音颤抖着,甚至错开视线不敢看沈寐的眼睛。 沈寐笑了,有那么一丝讥讽,“为何在此?” “卫芜僮。”沈寐捏紧了卫芜僮的下巴,一用力,指尖下的肌肤泛着红,“朕问你,你是不是想离开朕?你,想离开这里,对吗?” 卫芜僮吃痛地往后缩,可沈寐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腰,他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皱着眉否认,“陛下说错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沈寐几步将卫芜僮推至墙沿。 沉重的声响,卫芜僮背部撞上冰凉的墙面。 卫芜僮闷哼一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跑出宫就能离开朕了吗?”沈寐的脸在卫芜僮眼前放大,下巴传来的痛感愈发清晰。 沈寐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朕告诉你,你跑不掉的。” “从你答应入宫的那一刻,你便注定离不开朕。” “就算是立后又如何,大婚又如何,不甘心也好,苦楚也罢,你都给朕咽下去!” 沈寐发了狠,抵在卫芜僮腰际的那只手用力一拽。 腰间束缚尽解。 珠玉落满地。 卫芜僮浑身都在抖,眼眶红得厉害,只想偏过头,不听也不看。 沈寐却偏要将他的难堪摆在面上。 “不要以为,卫府能庇佑得了你,朕今日不动卫府,并不代表朕以后也不动。卫芜僮,你给朕听好了,再有下次……” 肩上被沈寐狠狠地咬了一口,卫芜僮疼得发颤,闭上双眼。 可沈寐没有停下来。 陷入愤怒之中的君王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 他眼前只有卫芜僮。 也只折磨了卫芜僮。 转瞬间,卫芜僮肩上绽开血花,左肩,右肩,全是。 换作从前,卫芜僮兴许会求饶几句,可如今,卫芜僮一声不吭,纵然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让沈寐愈加愤怒,几乎将卫芜僮揉进墙沿之中,扣着卫芜僮的双手举过头顶。 “还跑吗?” 沈寐的嗓音低沉又嘶哑。 卫芜僮不肯睁开眼,也没回答。 随之而来狂风暴雨。 逼得卫芜僮受不住,也站不住。 “还跑吗?” 沈寐执着地要问出一个答案。 卫芜僮用力地咬着下唇,疼得泪眼婆娑,摇了摇头。 得到满意的回复,沈寐的神情总算不再阴鸷。 却还是没有停。 只是放过了卫芜僮的双手,掐着卫芜僮的下颌,做最后的警告。 “想知道那日放你们出宫的守卫下场吗?” “朕杀了他。” 沈寐低低地笑起来,往常这样,便足以威慑卫芜僮。 可如今,卫芜僮只是闭着眼。 心中那股窒息转为麻木。 好奇怪,在这种时候,卫芜僮竟然想到了那年和沈寐湖畔初见。 那时沈寐的温和如在大梦之中。 遥远而不可及。 卫芜僮眉眼颤着,睫毛濡湿。 快了。 只要再忍半月。 梦总会结束的。
第十章 那夜过后,赵邝被沈寐留在了卫芜僮的寝殿。 说是照顾。 其实就是监视。 卫芜僮的应允并不能让沈寐放心,再者说,沈寐也从未真正信任过卫芜僮。 可赵邝是什么身份,那是侍奉过先皇的,其他宫人多少敬重几分,就这么轻易地留在卫芜僮的寝殿,一时间众说纷纭。 传出了卫芜僮复宠的消息。 只不过这些传言,卫芜僮一向是不在意的。 从前不在意,如今就更不在意。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偶尔赵邝亲自来给他送药,他便配合地喝一喝。 其余时间,沈寐也会来看他。 虽说他不明白,沈寐为何不在皇后宫中,但他也没什么精力去思考别的。 他在等卫和书承诺的那一日到来。 这日,沈寐依旧会来他的寝殿,难得的,兴许是事务繁忙,沈寐并没有折腾卫芜僮,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便离开了。 卫芜僮思绪放空地盯着床帏,原以为今日不会再有人打扰。 不巧,来了位熟人。 只是卫芜僮不大想见到她。 “皇后娘娘,卫公子正在休息,怕是无法见客。”隔着殿门,传来赵邝恭敬的声音。 “大胆,皇后娘娘是后宫之首,你竟敢阻……”似乎是晏殊郦身边的婢女,还是那么目中无人。 婢女话未说完,被人拦下了。 接着响起晏殊郦柔和又轻快的嗓音,“赵公公,本宫听闻卫公子身体抱恙,虽说本宫是后宫之首,但卫公子时不时病一场,本宫也不好为难他来给本宫请安,便亲自来了。” “卫公子受陛下宠爱正甚,本宫自愧不如,不过本宫既然亲自来了,总没有被拒之门外的道理。” “还是说……就连赵公公也觉得,本宫这个所谓的皇后,只是虚名,比不得卫公子吗?” 这话刻意,赵邝接不得。 看来晏殊郦进寝殿是必然结局了。 只是卫芜僮猜不透,晏殊郦为何还要来见他? 总归不是来羞辱他的罢。 事实证明,卫芜僮想错了。 晏殊郦一进寝殿,便仗着皇后的身份,将寝殿外所有人都驱离得远远的,连身边的婢女也不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在卫芜僮床榻前。 晏殊郦唇角一弯,明艳的脸挂上嘲讽。 “本宫以为,卫公子这一出宫便回不来了,没想到卫公子你不仅搅和了本宫的新婚夜,还重获陛下恩宠,当真是好手段。” “就是不知道,卫公子用了那么些魅主的伎俩,心中可还记得卫府?可还记得你那位征战沙场,正直不阿的父亲?” “真是丢尽了卫府的脸。” 晏殊郦这一番话,若是前几日,卫芜僮兴许还会被气着,如今,卫芜僮只是目光晃了晃,毫无反应。 他还听过更荒唐的传言。 不仅是他,卫府大抵也百毒不侵。 何况,他早已做出了决定。 一旦不在意,便能跳脱自困的牢笼。 晏殊郦后来又说了什么,卫芜僮没有再继续听,说了那么一时半刻,或许是见卫芜僮实在不为所动,晏殊郦索性不说了。 她站起身,看着静躺着的卫芜僮,看了好半晌。 忽然,晏殊郦诧异地“啊”了一声。 “卫芜僮。”晏殊郦似乎很是惊奇,笑了笑,“你是真的喜欢陛下?”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在卫芜僮床榻前来回地看,“我本以为,你是在乎陛下的恩宠,毕竟入了后宫,谁不在意那点恩宠?” “可你这个反应……倒像是受了很重的情伤。” “卫芜僮,卫家小公子,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陛下,总有后宫佳丽三千,你不争那点恩宠,你喜欢他……”晏殊郦嗤笑一声,“真是够傻的。” 话说到这份上,卫芜僮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这层遮羞布掀开得突然。 被人揭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卫芜僮不得不从床榻坐起,半靠着,努力找回放空的思绪,道:“若是皇后无事,大可去找陛下,去求你所谓的恩宠,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卫芜僮心中翻涌,面上是压抑着的平静,“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与你无关。” “说得好呀,自然与我无关。”晏殊郦唇角笑意未收。 余光一斜,她见到卫芜僮的神情松动一瞬。 她原本该有一种得胜后的愉悦。 不知为何,真正见到卫芜僮被粉碎最后的太平,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反而是……很莫名的情绪。 莫名到,晏殊郦甚至不想去看卫芜僮的眼睛。 那双眼,再也不像初见之时。 卫芜僮不知道,晏殊郦其实见过卫芜僮的。 早在卫芜僮入宫之前。 那年春日,卫家小公子急匆匆地出府,听说是要去湖上泛舟。 晏殊郦就在卫芜僮必经之路上,戴着面纱,隔着一条街,偷偷地看了一眼。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原本这样大胆的行为是不该做的。 可她听父亲说,给她挑了门亲事,成婚的对象,便是卫家小公子,早便听闻卫家小公子样貌俊朗,性情随和,只是心性未收,这亲事一拖再拖。 连面都不曾见过。 她堂堂右相之女,亲事放在明面上,多少高官求之不得,唯独卫家小公子,驳了她的面子。 她不甘心,换了衣裳戴上面纱,要亲自找卫芜僮要个说法。 只是没说上话。 面纱朦胧,卫芜僮的相貌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从此记住了卫芜僮那双眼。 带着笑,雀跃又自由。 后来,她魂不守舍地回到丞相府,夜里大梦,甚至依稀听到了卫芜僮的笑声。 醒来时面色酡红,羞得躲进锦被里。 可再后来,她得知卫芜僮入宫的消息。 立男妃,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那道圣旨打破了卫芜僮的幻想,也打破了她青涩的初心。 她在府中听得迎亲队伍当街而过,笑了笑,取下自己发上珠钗,狠狠地往下一扔。 珠钗落地碎裂的那刻,她忽然就有些嫉妒卫芜僮。 无由来的敌意。 一直持续到今日。 她终于知道卫芜僮喜欢沈寐。 多可笑的一件事,卫家小公子怎么会喜欢上当今陛下? 世上最难专情是帝王。 卫芜僮是真傻。 “芜僮心性纯良,他若离宫,后宫不会再有人分走你丞相府的殊荣,所以,你要应下与我合作之事吗?” 卫和书昨日说过的话历历在目,搅在回忆结尾。 晏殊郦想,堂堂卫家长子,总归不会是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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