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彻夜未眠,眼下乌青明显,一双狭长的眸子中带着凛冽肃杀之气。 为首的王太医再不敢耽搁,仓惶地往前挪了几步,搭上卫芜僮的脉。 床榻旁伸出的手腕苍白胜雪,隔着薄纱搭上去,腕骨瘦弱不堪,脉象虚无不定。 “这……”王太医眼中透出惊恐,想摇头,又生生止住,“陛下,卫公子的脉象实在是……” 话未说完,沈寐随手拿过身边一只玉瓶,冲着王太医的衣摆狠狠砸了过去。 玉瓶碎裂之声伴随着沈寐的怒吼,“朕不想听别的,朕要你救他!” 王太医被吓得身子一缩,他身后的太医也被吓得不轻。 时间很快过去,宫外的所有太医都被迫上前替卫芜僮把脉。 战战兢兢地往前,满脸惶恐地退后。 几乎所有的太医,心中都有了一个念头。 太医们面面相觑,那个共同的想法却怎么也不敢说出来,直到沈寐猝然起身。 “陛下!”王太医慌乱地磕头,“臣有一法,或许可以一试。” 余光中,王太医瞧见沈寐面色冷峻,干脆咬着牙道:“卫公子郁结难解,加之悲愤过度,心脉已损……或许,施针刺穴,能有一线生机。” 心脉受损,在所有太医眼中,几乎是一个必死的结局,可这些话,谁也不敢说给沈寐听。 王太医也只好硬着头皮,从药箱中将银针取出,刺向卫芜僮身上各大要穴。 一阵极为尖锐的疼痛传来,逼得卫芜僮自昏迷中醒转。 朦朦胧胧的,卫芜僮见沈寐冲了过来拥住自己。 “卫芜僮 諵風 。”沈寐的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紧接着卫芜僮又听见什么“虚弱”“用药”的字眼。 一阵喧哗过后,有宫人端来了一碗汤药。 沈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就这么一边圈着卫芜僮,一边将药吹凉了喂给卫芜僮。 卫芜僮思绪混沌,垂下眼,瞧见那汤药深不见底。 卫芜僮皱了皱眉。 “芜僮,听话。”耳畔传来刻意放缓的声音,温温和和的。 卫芜僮有些不能辨认,恍惚以为是卫和书在唤自己。 那药再一次被递至眼前,往唇边送了送。 卫芜僮长睫颤了颤,张口,将药喝了。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沈寐的神情一点点缓和下来,他正要将空碗搁置,怀中的卫芜僮不知为何突然眉头紧皱。 “呕……” 猝不及防,卫芜僮俯下身,将喝进去的药又全都吐了出来。 药汁溅在床前。 却并非一片漆黑之色。 而是……夹杂着点点猩红。
第二十三章 沈寐的面色再次一沉。 他暴躁地走出殿门,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 沈寐握着长剑在所有太医的头上划过,破空之声犹如催命之符。 “朕说过,朕要你们救他!” “救不了他,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沈寐的咆哮声传遍整个寝殿。 寝殿内分明温热,这一刻,冬日的寒凉却灌进在场所有太医肺腑之间。 皇帝那把剑,不知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 可这……分明是一个死局。 - 又过一日,大雪未停。 转眼便入了深冬。 宫墙上,白雪层层铺垫,堆砌得多了,便落下大块大块的雪来,砸在地上。 负责清扫的宫人望着身前掉落的雪,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今年的冬日,雪似乎下得格外地久。 来年逢春,真的会有好兆头吗? 宫人摇了摇头,正准备清扫,抬眼又瞧见数名太医。 成群结队的,约莫都有着一个共同之所。 便是卫芜僮的寝殿。 太医们进进出出,眉头紧锁。 依稀听得有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昨日起,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替卫公子把过脉,那卫公子的脉象,分明是油尽灯枯……” 另一名太医急忙打断,“赵太医,慎言!”他惊慌地自殿门往里看了一眼,确定里头那位不曾听见方才回首,后怕地道:“陛下既然有令在先,我等便该尽力而为。” “可救一个将死之人……”赵太医有些不忿,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何况那卫公子落得如今这个境况,不都是拜陛下所赐? 如何能逼迫太医院从阎王手上抢人? 赵太医握紧了药箱,心中道了一句无妄之灾,转过身,再次进了寝殿。 这短短的一日,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几乎都不曾休憩。 翻阅医书,更换药材,各种方法都试过了。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卫芜僮从短暂的醒转再次陷入昏迷。 一日之内,脉象从虚至无。 已是绝境。 当然了,这些话,赵太医是不敢在沈寐面前直言的,他知道,沈寐并非猜不到,只是不肯信。 皇帝素来偏执。 “陛下。”到了近前,赵太医恭敬地行礼,得到默许后,再次搭上卫芜僮的脉。 脉象较之昨日还要更为虚弱。 意料之中的结果,赵太医没有多言,在沈寐阴沉的目光中,取出金针,朝卫芜僮身上几个穴位刺了下去。 太医院诸位太医商议许久,也只商议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卫芜僮昏迷着,喝不进去药,不管用什么办法,药喂进去了,最后还是吐出来,只得施针,吊着一口气。 这法子无异于自欺欺人,初时施针倒也算顺利,可后来,施针毫无效用,反而令卫芜僮发起了热。 一连三日,热度不褪。 沈寐怒极,当即便罢了早朝,连同奏折、议事,全都阻隔在卫芜僮寝殿之外,瞧着竟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卫芜僮,直至醒转。 朝臣对此颇有微词,心中都在暗自计较卫芜僮媚上惑主,却不敢言。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想触怒君王。 除了前朝,太医院更是战战兢兢。 一连三日,诸位太医连出宫皆是不敢,夜以继日地翻找医治之法,年纪稍微大些的,受不住便病倒了,却还是被困在太医院。 直至三日后,清晨时分。 那时沈寐仍宿在殿内。 深冬的清晨昏昏沉沉,饶是心绪再紧绷之人,也抵不住陷入沉睡。 朦胧间,沈寐的额间似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沈寐警觉地睁开双眼,抬首,望见卫芜僮清澈的眸子。 卫芜僮歪着头,也不知看了沈寐多久。 沈寐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大喜过望,“你醒了。” 沈寐立时便要唤太医,却察觉到卫芜僮握住了他的手。 “你……”沈寐视线下移,皱着眉瞧着卫芜僮苍白的指尖,问道:“你怎么了?” 沈寐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转瞬即逝。 卫芜僮再次歪了歪头,冲着沈寐笑了笑。 那般鲜活的笑意,沈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沈寐。”卫芜僮双眸转了转,也不知在想什么,又道:“别唤太医好不好,你陪我走走吧。” 四下里寂静万分,宫人候在不远处。 卫芜僮的声音中带着点笑意,好似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年他和沈寐初识,也是这般随性惬意。 沈寐有些迟疑,“可是你的身体……” “我身体怎么了?”卫芜僮弯着唇角,松开握着沈寐的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握了握拳,“我现下很好啊。” 沈寐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想,他有些不能确定,皱紧了眉头。 “为何要皱眉?”卫芜僮凑至沈寐眼前,抬手按着沈寐的眉心,“你这样皱眉,看起来好凶啊,你是不是又要折磨我了?沈寐,不要凶我了好不好?我害怕。” 这些话,从前卫芜僮也曾对沈寐说过,可那时的沈寐并不在意,后来,卫芜僮便不再说了。 如今听着,沈寐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沈寐,我们出去看雪吧。”卫芜僮双眸亮亮的,不等沈寐回答,掀开锦被下了床。 大雪漫天,卫芜僮竟一点也不觉着冷,只着里衣便要匆匆往外走。 “卫芜僮。”沈寐拦住他,脱下龙袍将他裹住,“你大病未愈,待太医诊治后再去看雪也不迟。” “我分明病好了啊。”卫芜僮抬眼,定定地瞧着沈寐,“还是说,你希望我病着?沈寐,你不喜欢如今的我吗?我现下,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样子吗?” 卫芜僮说的话怪怪的,沈寐却一时找不出怪在何处。 还未回答,卫芜僮已经牵过沈寐的手,拉着沈寐往寝殿外走去。 卫芜僮走在前方,脚步稳健,毫无病中之态。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到了寝殿外,大雪之中,沈寐方才醒悟过来其中怪异。 “卫芜僮。”沈寐紧张地唤。 枯树下,卫芜僮转过身来,绽开一抹笑意。 随后,卫芜僮跟没听见似的,躬身掬了一捧雪,揉成一团,朝沈寐扔了过去。 被雪团砸中时,意料之外,沈寐愣住了。 卫芜僮歪过头看着沈寐身上的雪,好奇地问:“你生气了?” 原本是该生气的,毕竟身为皇帝,从未有人对沈寐如此放肆。 可卫芜僮是不同的。 这一刻,不知为何,沈寐竟无法去责怪卫芜僮。 那些气性,无从发作。 沈寐站在原地,任由大雪飘落肩头。 眼前,卫芜僮继续躬身,捡了一颗约莫是石子的东西,在枯树上划拉了很多下,像是在书写着什么。 望着卫芜僮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沈寐回到了昔年雪夜。 那年他等在卫府门前,望见卫芜僮推门而出。 那个时候,他见到卫芜僮,是何种心绪呢? “沈寐。”卫芜僮写完了,站起身,抬头看着那棵枯树。 枯树上落满了白雪,不堪重负之处,树枝将断未断。 摇摇欲坠。 鬼使神差地,沈寐像那年雪夜一样,朝卫芜僮走去。 云靴陷在雪中,踏一步,掩一步。 “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与你白头的。”卫芜僮听着身后踏雪的声音,缓缓地道,“纵然你骗了我,身份亦是作假,但你亲自来卫府那日,我还是心软了。” 沈寐脚步一顿,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你想说什么?” 卫芜僮没理会沈寐,继续道:“我见那日,你等了许久,我就想,进宫便进宫吧,我相信你,你不会负我的……” “卫芜僮。”沈寐意识到什么,慌乱地打断他。 下一瞬,卫芜僮转过身来。 清澈与笑意全都消失不见。 卫芜僮面无表情地瞧着沈寐,“失而复得的滋味好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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