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不过如此。 - 晏殊郦出宫之日定在十日后。 恰是仲冬之末。 沈寐这次没有骗卫芜僮,说了会放晏殊郦出宫,在次日便下了令,将晏殊郦从冷宫接了出来。 只不过回的不是凤仪殿,而是一处偏殿。 与此同时,那日早朝,沈寐下旨废后。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原本晏殊郦被禁足在冷宫时,朝中便有些不同的声音,以右相为首,他们在沈寐立后一事上下了大功夫,听得晏殊郦被禁足自是不满。 但沈寐一意孤行。 他们拗不过沈寐,还以为禁足一事过去之后,会听到晏殊郦重回凤仪殿的消息,没曾想等来的是废后。 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请求沈寐收回旨意。 这事闹得大了些,毕竟谁也不想看到沈寐好不容易同意立后,子嗣无所出,又成了后位空悬的局面。 闹了好些时日,朝中的声音才逐渐压下去,这才定了晏殊郦出宫的日子。 晏殊郦出宫那日,连续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歇了。 无风无雨,白云万里。 是难得的好天气。 卫芜僮安静靠着椅背,望着殿外天光,又听得宫人极轻的窃窃私语,猜测晏殊郦此时应当是在宫门前。 晏殊郦入宫时如何如何,卫芜僮不曾见过,如今她出宫了,卫芜僮也没有亲送的道理,便只隔着宫墙,遥遥相望。 而在重重宫墙后,那厢晏殊郦堪堪踏出宫门。 宫门外停着丞相府的马车。 依沈寐的旨意,晏殊郦确实可以出宫,只不过她为废后,身份上到底贬了丞相府的脸面。 那辆马车是来接她的不错,却不是接她回丞相府,而是将她送离皇城。 若是从前,她心高气傲,或许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如今却只觉得唏嘘。 她大婚那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匆忙定的日子,亦是吉日,她被迎进宫门,踏上红绸时,听到了许多祝词。 那时所有人阿谀奉承,都说她与沈寐相配。 可如今…… 她望着眼前素净的马车,还有马车旁候着的一名仆人。 除此之外,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先前冷宫的凉意涌了上来。 不合时宜地,她想起了卫芜僮。 想起了那双带笑的眸子。 “小姐。”仆人唤她。 在宫门前,晏殊郦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过身,目光穿过宫门前的守卫,落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晏殊郦很轻很轻地唤了卫芜僮的名字。 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人听见。 便好似她与卫芜僮的初见,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人记得。 一时欢喜。 余生遗憾。 “小姐。”仆人再次催促,“时辰不早了。” 晏殊郦艰难地收回目光,临了上马车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宫门。 宫墙密不透风。 这宫门之后,是个暗无天日,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清楚,卫芜僮也清楚。 可卫芜僮和她不一样。 卫芜僮逃不出这扇门了。 殿外天光依旧,卫芜僮恍惚听见马车驶离的声音,有人放下车帘,端坐于内,闭上了双眼。 晏殊郦应当出宫了吧?思及此,卫芜僮淡淡地偏过视线。 一晃,扫过殿前那棵枯树。 入冬多日,那枯树白雪积压,早已了无生机。 卫芜僮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又无甚笑意。 他想,等不到来年逢春了。 “陛下。”殿外响起宫人恭敬的声音。 卫芜僮听着,没起身,也没动,眼睁睁看着沈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这几日,沈寐日日都来卫芜僮寝殿用膳,因此宫人到了午膳的时辰便备下膳食,以供沈寐享用。 今日沈寐约莫是有事耽搁了,这一桌珍馐便放着,亦或是重做,连带着卫芜僮也吃不了,只能看着。 沈寐还以为卫芜僮是特意等着他,便道:“朝事繁忙,为何不先行用膳?” 卫芜僮收回视线,没辩解什么,等沈寐入座,挑了面前最近的一碗粥,缓缓地喝。 沈寐此前没注意,如今一瞧,皱了皱眉,“已经十日了,你现下除了粥,其余的东西仍旧没胃口吗?” 不知为何,自从十日前那夜过后,沈寐待卫芜僮便有些不同了。 很多时候,卫芜僮能从沈寐身上找到入宫前的影子。 比如这一句关切的话语。 卫芜僮不想追究沈寐到底在想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但就是这一声,沈寐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午膳只吃了几口,沈寐便停了下来,不顾有宫人在一旁候着,沈寐径直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卫芜僮揽在怀里。 即便隔着厚重的衣物,掌心下的触感亦是十分清晰。 硬硌得厉害。 分明每次,沈寐都让宫人盯着卫芜僮用膳,盯着卫芜僮喝药,可仅仅十日的光景,卫芜僮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沈寐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扣紧了卫芜僮的肩,“太医今日可曾来过?”
第二十一章 卫芜僮吃痛地皱起眉,没反抗。 候着的宫人连忙回禀,“陛下,太医午膳后方至,自卫公子醒后,日日如此。” 沈寐松开手,不知发什么疯,道:“去太医院传旨,让太医立即过来。” 卫芜僮紧皱的眉头缓和下来,目光落在眼前的半碗粥上。 很快,太医提着药箱匆忙而来。 卫芜僮自觉地伸出手。 隔着一层薄纱,太医把脉的指尖轻微地抖了抖。 分明是冬日,把脉半晌,太医的鬓角竟被冷汗浸湿。 日日请脉,日日用药,卫芜僮的身体却始终不见好转。 为何忧思至此啊? 太医惶恐地跪了下去,“陛下,卫公子症结在心,伤身太甚,汤药效用微乎其微,还需卫公子自行……” 话未说完,沈寐“噌”的一声站起来,“卫芜僮!” 卫芜僮平静地回望。 沈寐在卫芜僮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沈寐咬着牙,错开视线,“昨日的药方不行,便换一张药方,太医院养着那么多太医都是白拿俸禄的吗?滚下去!” “是。” 太医匆忙离开,转身时药箱都险些翻了。 桌上的膳食已经撤下,宫人仓皇地随着太医退下,寝殿内,只剩下沈寐和卫芜僮两个人。 沉默许久,沈寐坐回了原位。 “明日宫中夜宴。”沈寐突然道,“你与朕一同出席。” 不容置疑的语气,没有给卫芜僮拒绝的机会。 卫芜僮垂下眼,没回话。 安静地仿佛失去了生气。 - 夜宴是许久之前便定下的。 因了近日雨雪交加,礼部本还忧心这宴席无法如期举行,谁料天公作美,夜宴前日雨雪已停,这才不辜负礼部的一番安排。 此次夜宴,许多朝臣都将出席。 原本,是没有卫芜僮的。 沈寐临时起意,带着卫芜僮一道出席,此事不曾告知礼部,也没有告知其余朝臣。 当沈寐亲自将人从御辇上领下来时,一众朝臣的神情各异。 在场所有人,竟只有卫芜僮一人的内心最为平静。 沈寐强硬地牵过卫芜僮的手,拉着人往主位上走,不顾朝臣的眼光,搂着卫芜僮坐下。 沈寐一只手搭在卫芜僮身上,另一只手按在桌沿,“诸位爱卿,落座吧。” 朝臣们原本是在等沈寐,没想到等来的是沈寐和卫芜僮,一时间,这椅上好似被人投放了长钉,叫他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夜宴的第一杯酒,喝得很不是滋味。 主位不算狭窄,沈寐一意孤行,偏要让卫芜僮侧坐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卫芜僮余光一瞧,皆是酒中影。 下意识地,卫芜僮皱了皱眉。 这是卫芜僮第一次出席宫中夜宴。 与皇帝同坐,看似无上殊荣。 卫芜僮心中却生出一丝厌恶感,若是有选择的话,他并不想要这份殊荣。 阶下,众多朝臣心思各异,酒过三巡后,终于有人忍不住起身行礼,“陛下。” 行礼之人卫芜僮识得,是左相。 左相的性子听闻一向执拗,最是见不得违背伦常之事,此次沈寐带着卫芜僮出席夜宴,左相眼中定然是揉不得沙子的。 果然,左相下一句便道:“臣以为,卫公子的身份欠妥,陛下如此纵容,与其同行,实在有违……” “有违什么?”沈寐双眸一偏,看似无意地落在左相的方向,“卫芜僮的妃位是朕亲封,不过是出席夜宴罢了,左相有何可置喙的?” 如今后宫无主,卫芜僮的身份本就不上不下。 沈寐此举,却在明面上给足了卫芜僮荣光。 立男妃一事荒唐,荣宠便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朝臣们再也坐不住,继左相之后,纷纷起身进言。 “陛下,按本朝律例,断然没有男妃出席夜宴的说法。” “陛下九五之尊,岂能与其厮混,任其迷惑。” “陛下,三思啊!” 诸多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沈寐充耳不闻,反而扣紧了卫芜僮的腰,狭长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凉意。 “呵。”沈寐冷笑一声。 帝王的审视夹杂着怒火,瞬间压下了群臣的议论之声。 诸位大臣被堵得面色涨红,要说的话卡在喉间,又听沈寐道:“朕记得让礼部准备了一份惊喜,夜宴至此,这惊喜,还不奉上吗?” 惊喜是什么,除了沈寐和礼部,只怕无人知晓。 自然,卫芜僮亦是不知的。 等到眼前开阔,一众身着异服之人出现在宴席上,卫芜僮才明白所谓惊喜。 便是献技。 原来早在昨日,沈寐与卫芜僮提及出席夜宴时,沈寐便命礼部去民间寻了舞团为宴席献技,算作夜宴其中一环。 先皇在世时,对民间舞团颇有微词,曾有口谕,此后宫中夜宴,不允许民间舞团进入,可今日,沈寐将这规矩打破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规矩,为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此等殊荣,比之皇后更甚。 宴席间,朝臣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卫芜僮将朝臣的反应都看在眼底,面无表情地扫过在场诸位,最终,视线绕了回来。 落在翩翩起舞的女子身上。 眼前红绸缠绕,银铃轻响,纱幔泄满地。 恍惚间,卫芜僮想起了些旧事。 是在春日。 那时的卫芜僮,与沈寐相识不久。 他不知沈寐的身份,也不清楚沈寐的喜好,心中想与沈寐交谈,却又没有由头,只好在泛舟之时,偶尔与沈寐多说几句话。
5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