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除了卫芜僮,没人再记得当日的触目惊心。 而卫和书这个名字…… 只有在寝殿中,卫芜僮的几句呓语,活在昔年大梦里,除此之外,便如过客,逐渐被众人淡忘。 “兄长……” 寝殿中再次传来朦胧的声响。 当值的宫人蹑手蹑脚地上前,一瞧,卫芜僮双目紧闭,还是不曾醒来。 自那日卫和书被斩首,卫芜僮便昏厥了过去。 太医施针用药都试过了,卫芜僮不仅没醒过来,还因风寒起了热。 这一病,便是半月。 期间寝殿内外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太医亦是。 传言是被沈寐盛怒之下处决了,但真假与否,恐怕只有沈寐自己知道。 这深宫之中的传言总是荒唐,前些月,还传卫公子失宠,可这会当值的宫人瞧着,陛下恨不能将世间的奇珍药材都搜罗来给人治病。 哪里像是失宠? 不过说来也怪,失宠复宠,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可到头来,似乎卫公子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反反复复,痛苦的像是只有卫公子一个人。 将人折磨到昏迷不醒,又怕人昏迷不醒。 哪有这样的道理? 当值的宫人是个胆大的,他思及此,轻轻地感叹了一声。 没注意到,床榻上,卫芜僮的指尖微动。 他正准备离去,余光里瞥见卫芜僮的双眼颤了颤。 他当即一惊,克制地唤:“卫公子?” 这一声穿过重重迷障,将卫芜僮身上千斤山峦除了去。 卫芜僮艰难地睁开眼。 没有见到赵邝。 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脸。 “卫公子醒了!”当值的宫人喜上眉梢,脚底生烟般跑了出去。 这消息要传得快一些。 陛下可下了令,若是卫公子醒了,第一时间来报。 卫芜僮眼中只余残影,他捂着嘴咳了咳,思绪还陷在那日城楼之下。 很快,有太医前来看诊。 太医似乎说了些嘱咐的话,卫芜僮没听进去,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殿外下着小雪,天光却是明亮。 瑞雪兆丰年。 宫人低着头,提着食盒进来,将清粥小菜摆开,在太医一一查看过后,才将清粥端至卫芜僮面前。 这半月来,卫芜僮昏迷着,喝的都是汤药。 腹内空空,虚不受补,只得先用清粥养着。 当清粥递至嘴边时,卫芜僮没有动。 “卫公子?”端着粥的宫人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卫芜僮还是没动。 “卫公子可是并无食欲?”那宫人面上已然有些惶恐了。 卫芜僮没回话。 甚至连眼都未眨,就这么望着前方,呆滞,麻木,好似一个木偶。 了无生气。 那宫人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将清粥撤下去,“若卫公子并无食欲,这粥便晚些时候再吃。” 说完,宫人畏惧地望了一眼太医。 太医面容沧桑,眉头紧皱,摇了摇头,写下药方。 就在熬药的间隙,殿外传来众人跪拜的声音。 卫芜僮视线中闯入一抹明黄。 踏着天光而来。 有些晃眼。 卫芜僮目光未变,视线中的明黄由远及近。 沈寐颇为自然地坐在卫芜僮身旁,余光中纳入那碗分毫未动,还冒着热气的粥。 “他什么都没吃吗?”沈寐问。 宫人小心翼翼地答话,“回陛下,是的。” 沈寐的神情一瞬间变了,像是被什么噎了一下。 “把粥给我。” 沈寐亲自将那碗粥接了过来,盛了一勺递至卫芜僮唇边。 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沈寐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滑稽。 底下候着的宫人悄悄抬眼看着,心中对卫芜僮宠妃的念头又加深了几分。 陛下亲自喂粥,只怕是后宫独一份吧。 可惜卫芜僮并不领情。 卫芜僮依旧望着殿外,对沈寐喂粥的动作视若无睹。 “卫芜僮。”沈寐压着声音,难得没有发火,“太医说你身体虚弱,此次醒来已是万幸,若不将养,你……” 沈寐说不下去了,他想起那日城楼之下,卫芜僮昏厥的场景。 原本沈寐以为卫芜僮只是过于激动,不曾想太医诊治数日仍是毫无办法,竟说出了些逆耳之言。 沈寐是不愿信的,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卫和书都死了。 卫芜僮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死人,伤心至极到昏迷不醒? 思绪间,那勺粥凉了。 沈寐耐着性子换了一勺新的,再次递至卫芜僮唇边,动作声音都算得上温和,“喝粥吧。” 卫芜僮像是没听见,还是没张口。 沈寐的耐心被一点点耗尽。 他的温和维持不下去了,将那碗粥往外一摔。 啪嗒一声,寝殿内的宫人吓得纷纷跪下。 “卫芜僮!”沈寐压着怒火,“离宫一事,朕已不与你计较,你现下又在闹什么脾气?” 见卫芜僮仍是毫无反应,沈寐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 “好啊,你不肯进食是吧……”沈寐转过头,阴冷地扫过寝殿内跪着的宫人,“你绝食一次,朕便杀一人,朕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卫芜僮素来心软,沈寐是知晓的。 从前,沈寐便惯用这种手段震慑卫芜僮。 震慑过后,卫芜僮就会乖乖听话。 钱公公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现下。 “卫公子,求您开恩,救救我们吧!” 满殿的求饶声,此起彼伏,传入卫芜僮耳中。 卫芜僮视线微晃。 越过那些宫人,他见到殿外的天光逐渐隐去。 雪下得大了些。 比不得卫和书被斩首那日的大雪。 卫芜僮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看起来像是无动于衷。 沈寐的一腔怒火,突然间,无处发泄。 半晌,沈寐脸色铁青,让人重做了一碗粥。 那碗粥热腾腾的,被宫人端了过来,再被沈寐接住。 这一次,沈寐将粥吹凉了,递至卫芜僮唇边。 没等卫芜僮反应,沈寐另一只手强硬地掐着卫芜僮的脸颊,逼得他张口,将粥灌了进去。 卫芜僮被呛得不住咳嗽,一碗粥洒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好歹是吃了下去。 沈寐将碗搁在一旁的托盘上,又让宫人再准备一碗。 视线中,卫芜僮缓过劲来,当着沈寐的面,扣着喉咙,将吃下的半碗粥全吐了出来。 “卫芜僮!”沈寐再次爆发,揪着卫芜僮的衣襟将人扯过来,“你如此折磨自己,不想活了吗!” 闻言,卫芜僮神情短暂地变化了一瞬。 他僵硬地抬首,直视沈寐。 “你很在意,我的死活吗?” 卫芜僮面色苍白,虚弱得如同一张浸在水中的纸。 即将四分五裂。 可在卫芜僮的眼神中。 沈寐看到了明晃晃的恨意。
第十九章 那双眼中没有其他,不是爱,也不是畏惧。 只有恨。 沈寐的动作忽然就松懈了,怒气僵在脸上,有些狰狞。 可笑的是,沈寐从未想过有这一日。 卫芜僮恨他? 怎么可能? 沈寐心中冒出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沈寐将那些情绪全都压了下去。 沈寐松开了卫芜僮的衣襟。 卫芜僮的问题,沈寐没有回答,可卫芜僮已经知道了答案。 四周寂静的空隙,宫人将新的一碗粥端了过来。 沈寐像前一次那样吹凉,递至卫芜僮唇边。 卫芜僮将头一偏,躲开了。 沈寐又想去掐卫芜僮的脸颊,却听得卫芜僮无甚情绪地笑了一声。 像是讽刺。 那讽刺的一笑,好似在告诉沈寐,无论沈寐怎么做,卫芜僮都有折磨自己的方式。 沈寐留不住卫芜僮。 就像,沈寐制止不了卫芜僮的离宫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沈寐心中无比地烦躁,他掌心不自觉地用力。 粥溢了出来。 “陛下息怒。” 宫人惶恐的声音提醒了沈寐,沈寐随手将粥放了回去。 他想起来一件事。 “你可知,朕派人搜查过卫府,当时的卫府,空空如也,只有卫和书一个人,其余的人,包括你的父母,都不见了。” “你说,若朕此刻下一道命令,无论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的父母捉回皇城,即便如此,你也无动于衷吗?” 闻言,卫芜僮直直地望过来。 眼中恨意渐浓。 那是沈寐从未在卫芜僮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相望良久,沈寐第一次错开视线。 “以你父母的命,换你不绝食,朕对他们已经足够仁慈。”沈寐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无奈,“卫芜僮,你也该知足了。” 卫芜僮不错眼地盯着沈寐,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卫芜僮垂下目光,“你是皇帝,一诺千金,你下令,永远不再追究卫府的过错,恕卫府无罪,我便答应你。” 终于听到卫芜僮松口,沈寐自是满口答应。 沈寐又把那碗粥拿过来,要亲自喂卫芜僮,却再次被卫芜僮躲开。 卫芜僮不发一言,将那碗粥从沈寐手中夺了过来。 沈寐刚想发火,就见卫芜僮低着头,慢慢地喝粥,一勺接着一勺。 那温顺的模样,跟沈寐印象中别无二致。 沈寐总让卫芜僮乖乖听话,如今卫芜僮真的听话了,沈寐心中又生出一丝不真切感。 “陛下。” 有宫人通传,隐晦地提了一句大抵是朝堂之事。 沈寐听完,摆摆手,自己也起身。 临走之前,沈寐没看见,卫芜僮停下了喝粥的动作。 卫芜僮眼中纳入沈寐的背影。 忽然间,卫芜僮握紧了粥碗。 如果目光化箭…… 那当下,沈寐早已万箭穿心。 - 仲冬走过多日,小雪成中雪。 这些时日,卫芜僮都躺在寝殿内,几乎不曾起身。 太医日日来请脉,日日都是那些方子。 在外人看来,卫芜僮的气色在逐渐好转,只有卫芜僮自己知道,药也好食也罢,不过是粉饰表面。 除了太医和宫人,沈寐也时常来卫芜僮的寝殿,几乎夜夜留宿。 一切都跟卫芜僮离宫前无甚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沈寐似乎对卫芜僮没那么苛责了。 甚至有一丝温和的影子。 卫芜僮有时看着沈寐,常常能想起他和沈寐初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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