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腻歪下去,可能得到天亮。 思及此,祁丹椹转身进了祁府,砰一声关上门。 那关门声,果断迅速且决绝。 锦王府马夫正要赶车,宣瑛道:“再等等。” 他肯定舍不得他,待会儿肯定要打开门默默看他远去的背影。 他不能让他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他要让他知道他也舍不得离开他。 两刻钟过去了。 马夫靠在车壁上都睡着了。 一轮圆月下,一辆华丽马车孤零零的停在窄巷中。 清风静悄悄的来,又轻飘飘的走。 寂静是永丰巷的喧嚣。 沉默是今晚的心桥。 宣瑛:“……” 马夫美梦中被叫醒,他抹去口水,“殿下,可以走了吗?” 然后他见他家殿下脸色阴沉,便吓得再也不敢问,驾起马车就走。 车轮咕噜噜滚过青石板长街。 宣瑛越想越不对劲。 为什么祁丹椹没有开门看他呢? 是不是他不爱他了? 等他没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他就叫车夫又把车驾回祁府了。 车夫觉得他家王爷最近有点精神失常。 但他不敢说。 这说出口就是砍头的重罪。 宣瑛看着紧闭的大门。 一时之间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把祁丹椹喊出来问问他是不是对他没感觉了,但他又怕吵着他睡觉。 仔细想了想,他翻上祁府的高墙。 他想,他如果睡了,他就走,绝不打扰他休息。 他翻上的那面墙,正好对着祁丹椹的内寝窗户,然后他透过半支起的窗户缝隙,看到里面坐在浴桶中的人。 祁丹椹正在沐浴。 朦胧水雾中,裸露在外的肩背又窄又薄,皮肤是不正常的冷白,白皙的身体上纵横着四五处疤痕,像鞭子伤,又像刀伤,甚至还有一处从锁骨下往下延伸,被浴桶与水流遮挡住……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因这几处伤疤显出几分肃杀凌冽之感。 他一时之间忘记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脚下青苔滑腻,他腿麻了,没及时稳住身形,一脚滑进院中。 一股凌冽剑气朝着他面门而来,宣瑛立刻侧身躲避,院落中一棵新栽的柳树被这道剑光劈成两半。 那剑并未收势,而是裹挟着更凛冽之气朝着宣瑛而来。 宣瑛再次撤身闪避,出声道:“是本王。” 那人立刻收剑,恭敬跪下:“王爷,请恕属下无礼。” 这人是他送来保护祁丹椹的三人之一。 他让那人起来。 祁丹椹飞羽等也听到动静,走到院落中。 祁丹椹随便披了件外裳,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淌着水,水顺着白皙皮肤,如同耍流氓似的滑入衣服里。 内衣被水润湿,紧贴着身体,露出里面紧致的皮肤肌理。 他看着宣瑛诧异:“殿下没有回府吗?” 宣瑛连忙找个借口:“回了,半路上看到一个贼往这边来,就追过来,然后想看看你们有没有事,就……” 他故作严肃道:“你们没事的话,本王就走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出花圃。 祁丹椹看了看时辰,道:“殿下,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不如您先在寒舍暂且歇息吧。” 从永丰巷到锦王府,得小半个时辰。 回去再折腾折腾,除去上早朝的路上时间,休息的时间根本不到一个时辰。 这段时日宣瑛真心相待于他,他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这点举手之劳,他还是能帮的。 宣瑛:“……” 他果然舍不得他。 这都提出要他在他家过夜了。 这进展太快了吧。 他如果留下是不是太不矜持? 祁丹椹见宣瑛犹豫,道:“若殿下住不习惯的话,那下官就不为难……” 宣瑛:“不为难。” 不矜持就不矜持。 男人有几个是矜持的。 沈雁行说过:不矜持的男人才能抱得美人归。(沈雁行:明明是不要脸的男人……) 待会儿万一祁丹椹真的要跟他发生点什么,他怎么办? 他还没准备好呢? 男人跟男人怎么着来着? 就在他头脑风暴中,他被安置在了西厢房。 祁丹椹温和替他掩上房门。 宣瑛诧异:“你不陪我吗?” 祁丹椹:“……” 这都二十多岁了,睡觉还要人陪吗? 他忽然想到宣瑛这种王爷肯定诸多丫鬟太监伺候。 那种名门望族不都是有通房丫头或小厮伺候吗? 他平时不用人伺候,祁府也没什么太严苛的尊卑之分,导致他忘记这些豪门贵族子弟的规矩了。 他道:“我就在隔壁,南星在耳房,殿下有事叫我,或者喊南星即可。” 宣瑛看到祁丹椹离开,只觉得长夜漫漫。 他就想看到他。 但他不敢直接登堂入室,那太不尊重人了,他希望他们的第一次是祁丹椹主动且自愿。 他想,如果能看着祁丹椹睡觉的话,那做梦都是香的。 祁丹椹刚回去躺下,就听到宣瑛喊,他要喝水。 他起来,给他送去茶水。 没过一会儿,他喊他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说话。 接着就是屋里热,给他开窗。 再不然就是饿了,要吃馄饨。 反正祁丹椹离开他视线一会儿,他就开始叫唤。 祁丹椹鞍前马后伺候他。 连带着南星这种怂货都想冒着诛九族的危险砍了他。 这个狗屁王爷折腾他家公子折腾上瘾了,一会儿要伺候他茶水,一会儿要开窗,一会儿要关窗…… 最重要的是,他只要他家公子伺候,不要他伺候,还嫌弃他挡了视线。 因为太烦人,祁丹椹将被子搬到西厢房的榻上,想看看宣瑛到底有多少鬼毛病。 那榻靠近窗户,与宣瑛睡的正床几乎面对面。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高门大户的公子睡个觉,不仅有通房丫鬟,更有若干值夜丫头与小厮。 他已经做好陪宣瑛折腾一夜的准备。 他后悔将宣瑛留下了。 谁知他刚躺下,宣瑛就安静下来,不闹也不折腾,道:“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祁丹椹困得不行,差点下意识道你闭上嘴我就开心了。 但身体理智告诉他,宣瑛得顺着毛撸,不然他会烦他一夜。 他道:“开心。” 宣瑛:“我也是。” 他看着月光透过薄纱笼罩着祁丹椹全身。 他的侧脸轮廓在月光中如同一幅画。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秀色可餐。 他道:“跟你在一起我特别开心,一想到能余生跟你一起度过,就感觉无时无刻不泡在蜜罐子里。” 那人没有回他。 似乎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他又道:“你愿意以后都这么跟我过吗?” 依旧没有回答。 宣瑛懂了。 沉默代表默认,默认代表同意,同意代表着他爱惨了他。 被迫同意的人早已累得沉沉睡去。 只听到耳边叽里咕噜得不停,他恨不得拿针给他封上。 却不知在这叽里咕噜声中,他就被迫私定终身了。 = 嘉和二十六年五月十三,大吉,程国公狱中暴毙而亡。 同年六月初,程国公盐井案与东宫案告破,主犯韩国公苏鸣因涉嫌污蔑太子,形同谋反,举族下狱。 随着韩国公与苏家子弟入狱,掌案监李从心查出韩国公以及苏家子弟的多名罪状。 包括但不仅限于—— 纵容家族子弟兼并占领百姓土地高达四千亩。 暗中放印子钱,逼良为娼四千人。 开设地下巨额赌场。 等等…… 因苏家牵扯出数名世家子弟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侵占百姓土地、逼良为娼等为祸百姓社稷之事,嘉和帝震怒,命大理寺与刑部对几个世家进行调查审理。 同年七月,经过三法司与掌案监会审,嘉和帝旁听,程国公案与东宫被诬陷案最终迎来审判。 韩国公苏鸣纵容家族子弟为非作歹,怂恿程国公诬陷太子,事发后为灭口,杀害程国公。罪无可赦,判韩国公剥夺爵位,诛灭三族,抄家。 转眼间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的物什。 各大衙门也不例外,就连昭狱也是如此,该杀的人赶紧杀,该砍的人立刻砍,砍完了好等着休沐日到,回去陪家人过除夕。 韩国公府斩首的日子在休沐的前两天。 定在嘉和二十六年二十五日午时三刻。 二十四日入夜时分,一个身着黑衣斗篷的人,提着食盒进入昭狱。 他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最里面,在最后一间牢房门前站定。 狱卒为他打开门,他走了进去。 这里关着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 老人一身脏污囚衣,本来佝偻的身体变得愈发弯曲,好似身上压了座无形的高山。 他本来身量很高,体格壮硕,因这一场牢狱之灾,整个人像缩水了一般,从高大壮硕神采奕奕的国公爷,变成了这副活骷髅般的模样,仿佛直接跳过了死亡、腐烂、白骨化。 他睁着两颗浑浊的黑洞般的眼睛看着眼前人,眸子里尽是不解,好似在想对方来干什么。 看到对方手里提着的食盒,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是太子让你来给老夫送断头饭的?” 祁丹椹没有回答。 他静静注视着这个老人,从狭小天窗里透进来寒冷的微光,正好照在老人面前,将他那好似骷髅的灰白色的脸照得鬼气森森。 他五六个月来,看着苏家如同参天大树,枯萎腐败,直到坍塌。 他看着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在他的手里最终走向灭亡。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倘若苏泰活着,今日的局面就不会发生。 他想,这个老人可能这几个月遭受到莫大的煎熬。 毕竟他出卖兄长,换来了爵位,换来了自己掌舵家族的机会,最后他亲手葬送了整个家族,无论是十三四年前由苏泰掌控的苏家,还是现在由他掌控的苏家。 否则他不可能老得这么快,已经是一副活骷髅了。 老人自顾自道:“哼,他是让你来看老夫笑话的吧,哈哈,老夫陷害他从不后悔,因为老夫知道,他一旦上位,老夫照旧会有今日的下场,现在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160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