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苏泰教导先太子之时,宣帆经常跟着宣其来苏府。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宣帆是多么敬爱他的兄长。 而他的向世家与嘉和帝递交宣其与苏泰谋反的罪证,最终导致这两人惨死。 他若是宣帆的话,也一定会对他这个罪魁祸首下手。 他知道,一定不能让宣帆继位。 否则就是他苏家灭亡之时。 他无法查找到太子的罪证,太子的一些小缺点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地位。 直到某日,在六皇子的提点下,他将注意力转到程家。 果不其然,太子虽然无懈可击,但是程家却罪恶累累,罄竹难书。 不仅如此,程家多数都是打着太子的名义去做一些恶事。 顺着这条线,他挖出了程家凿盐井贩卖私盐的罪证。 为了将这桩罪行公之于众,他命人潜伏进程家的盐井,利用卤水流入盐井,造成盐井的坍塌,死了一百多人! 计划完美进行着。 太子与程家按照他预期的那样反目,程国公为了家族将一切推到太子身上…… 那么大的罪行,足够废太子了。 他也知道圣上不喜太子多年,一直想废太子找不到理由,他为他送上理由。 可是后来的一切,与他预期的截然相反。 但他不后悔。 他今日的下场,也可能是太子登基后,他的下场。 反正结果早就预订,早来晚来又有何区别? 可是看着数百年士族,在他的手里土崩瓦解,彻底覆灭,他终究是痛苦不甘的。 他一心想发扬壮大家族,最后却成为家族的罪人。 有什么比看着儿孙即将同他一起上路更悲痛呢? 又有什么比看着自己扶持的家族覆灭更哀伤呢? 又有什么比人之将死所有的抱负化为泡影更遗憾呢? 这六个月来。 是他最痛苦的六个月。 他已经彻底心力交瘁,麻木。 这时狱卒端着断头饭进来。 看到祁丹椹一愣,继而默不作声的将断头饭放下,退了下去。 他在昭狱这么多年,看管的都是些大案要案的死刑犯,或者是一些犯罪的王公贵胄。 这些人一般都涉及了不少秘密。 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要当做看不见,什么要当做听不见。 此刻,他应该当做看不见听不见。 快速给死刑犯摆好断头饭之后,他就退了出去。 祁丹椹看了眼那断头饭。 挺丰盛的。 半只烧鸡、一条鱼、一盘绿油油的青菜、一碗洁白的大米饭、一份鸡蛋羹。 整整齐齐摆放在苏鸣的面前。 苏鸣仿佛认命般,拿起筷子,要去品尝人生最后一顿美味的饭食。 这时。 只听砰的一声。 祁丹椹一脚踹翻摆放着断头饭的脏污桌子。 那桌子瘸了一条腿,木头已经开始腐朽,遍布着黑红色污迹。 被他那么一踹,桌子彻底散架,满桌子美味断头饭散了一地。 苏鸣并没有被激怒,只是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人。 俗话说,人死债消。 他与这个人并无深仇大恨,他与宣帆也没有非要到掘坟鞭尸的地步,为何突然这样被对待,连一顿断头饭都不让吃吗? 祁丹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踩着满地狼藉的饭食,走到苏鸣面前,在他面前放下食盒。 在苏鸣诧异费解的目光中,他打开食盒。 狭小通风口处寒冷的微光正好照在那食盒上,只见里面躺着一块小小的红豆薯饼。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久远到存在记忆中只有那么一抹小小的片段,片段斑驳得不像他自己的。 那是他五岁时的元宵夜。 他娘带着他回外祖家,外祖家的厨娘做了红豆薯饼,软糯香甜,小孩子很喜欢。 那时他虽早慧,但终究是个孩子。 遇到好吃的,就会控制不住多吃点。 他吃了四个,因他年纪小,他外公母亲怕他积食,于是不让他吃。 为怕孩子们偷拿,他们命人将糕点放在橱柜的最高处。 他知道,只要回到安昌侯府,他会很长一段时间碰不到那糕点。 于是乘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放烟花,他就悄悄溜到摆放糕点的屋子。 因为他太矮了,站在椅子上也够不着。 这时,门推开了。 他的二叔公走了进来。 他温和摸了摸他的头,问他要吃哪一个?他给他拿。 他告诉他,他不会告诉他外公。 那时他虽小,但他执着的说:“娘跟我说,想要什么得自己拿到,自己拿到才是堂堂正正属于自己的。” 他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微笑说他说得对。 然后他蹲下来,道:“站在我的肩膀上,你就能拿到。” 小齐云桑愣住了。 二叔公道:“你踩着的椅子是工具,我的肩膀也是工具,只是我的肩膀比椅子高罢了,就好比你搬来一个不会动高脚凳,而我是个会移动的高脚凳。” 齐云桑一想,也是。 他踩上去。 他肩膀宽阔有力,他的身材高大挺拔。 他仿佛踩在巨石上般,不仅可以拿到薯饼,还看清了屋子的全貌。 当时他是唯一一个无限纵容他的长辈。
第56章 苏鸣看着那红豆薯饼,十分不解。 祁丹椹冷冷的盯着他,道:“五岁那年,你让我踩在你的肩膀上……” 他话一出口,苏鸣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睁大双眸难以置信看着他。 半晌,他嘴唇颤抖嚅动着:“是你,你竟然没死,你……” 祁丹椹盯着眼前须发全白形似骷髅的老人,道:“看到整个苏家在你手里覆灭,感受如何?” 苏鸣震惊看着眼前人,“什么意思?” 继而他反应过来。 当初祁丹椹与长远侯说的那番话,是对他说的。 也是那番话之后,他心头萦绕不去要灭程国公口的念头。 从那以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脑子里突然响起安昌侯的那句话—— “二叔,本侯的报应来了,二叔您的报应还远吗?走得了多远,走着走着不就知道了?” 原来,那时安昌侯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这个人回来了。 莫非…… 安昌侯那件事也是他做的! 所以他如今的下场,也是他造成的! 他来为他外祖父报仇,他害了整个苏家被灭门。 是他! 他猛然张开树皮般干枯十指,扑向祁丹椹,锁链哗啦啦的绷直。 他那泛着黑灰色的干枯指尖在祁丹椹眉心处戛然停住。 他怒瞪着他,目露凶光,狰狞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道:“你……你要报仇,为什么,为什么覆灭整个苏家……那也是你外祖父的后代,你要看着他断子绝孙吗?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你的血脉里流着同他们相同的血,你竟然……” 苏鸣四肢的铁链是锁在地上的。 导致他无法直起身。 此刻他扑向祁丹椹,铁链绷得笔直,他只能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 祁丹椹垂眸看向怒瞪着他的苏鸣,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眉心,离对方尖锐的黑灰色干枯手指越来越近,他身上骇人气势让苏鸣不由得一颤。 他一个将死之人,本该什么都不怕,却被这气势震得后背寒凉。 祁丹椹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浑浊苍老的眼睛。 视线相对间,他仿佛看到了苏泰那双漆黑眼眸。 他瞪着他。 隔了十数年,隔了地狱人间。 兄弟两再次隔空对望着…… 那双眼眸没有怒与恨,但让他无端的惶恐惧怕。 他声音比三九天的寒冰还冷,一字一句判了他万劫不复:“苏家是你覆灭的,你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呢?因为算在我的头上,好让你有脸滚下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吗?” 此时此刻,另一漆黑明亮眼眸的主人仿佛在阎罗殿瞪着他,道:“是你覆灭了苏家,你口口声声要振奋苏家,结果你导致了整个家族灭亡,你是罪人,我等着你下来向我认罪。” 苏鸣浑身一震,挣着铁链怒吼,道:“不是,罪人明明是你,你沽名钓誉,胳膊肘往外拐,明明出身士族,却与宣其一起发疯,想要颠覆士族的统治与地位,想要拿走士族的权力与钱财……” “你是苏家的家主,苏家掌舵人,你本该带着家族往更高的地方去,可你没有,你以为你当个帝师,这天下就跟你有关系了吗?你以为你是太子太傅,就能做天下人的主了吗?” “天下贤才被埋没与你何干?读书人怀才不遇又与你何干?谁让那些人不会投胎,生来不是人中龙凤呢?士族子弟仗势欺人又怎么了?谁让那些人天生命贱?西北边塞贪污军饷又怎么了?又不是你吃不饱饭没有过冬的棉衣?苍西河水患淹死几十万人又如何?淹死的又不是你的亲人兄弟……” “天下百姓水深火热,更与你八竿子打不着,你怎么什么都要管?你管的过来吗?你管了那么多人的不平不公,何曾想过自己是苏家子弟,苏家门楣需要你发扬光大,苏家子弟需要你扶持……没有,你想做的事,无论做不做得成,我们苏家都得完……你甚至还要跟着宣其发疯,你们想要覆灭整个士族的统治与地位,你拖着我们一起去死,你才是苏家的罪人……” 他与苏泰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他同天下所有弟弟一样,以有这么完美的哥哥而骄傲自豪,却又因为哥哥过于完美而心生嫉妒怨恨。 他们兄弟两从小被教导着要光耀门楣,要以家族繁荣为己任。 他知道他哥哥的优秀,他也知道自己从来比不上他,他虽嫉妒他,却也敬重他。 他知道没有人能比他哥哥更适合担任苏家家主。 他虽不甘,却也心甘。 他想,他可以辅佐他。 他们一起将苏家发扬光大,让苏家在他们兄弟两人手里达到鼎盛,让苏家成为大琅王朝最强盛的士族,让魏家都望其项背。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自从他哥哥掌权后,他开始打击世家。 他认为人才选拔不公,士族出来的状元探花可以直接进翰林,担任正六品,寒门平民出来的,却只能发配到地方担任□□品的小官吏,若无门路,将被埋没一生。 他极力促成朝廷取缔这一策略,无论士族寒门,均要去地方历练,以功绩往上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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