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含泪光,期期艾艾:“在下卖身为奴,已经是不幸,在这样的世道,谁不想好好活下去呢?所以,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就当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沈二公子是沈雁行的堂哥。 他是京都士族中有名的名士,平时爱听听琴瑟之音,因为秋风会许多名曲残章,琴艺非常高超,他将秋风当成座上宾礼待。 此刻秋风用他做掩护套话,再合适不过。 沈家与长远侯府都偏向正统的太子,沈雁行是宣瑛的伴读。 所以,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是天生对立的,可以用他激起苏彬的不满。 且沈雁行一直在宣瑛身边,从头至尾参与了这件事,沈二公子听到些什么风声便不足为奇。 因此,秋风所言才有可信度。 他话未说完,苏彬厉声道:“他放屁。” 见秋风怔楞看着他,眼里泪光未散,为一双美眸蒙上一层水雾,多了朦胧美感,如同烟雨朦胧下的江南。 他顿时偃旗息鼓,柔声细语讨好,仿佛他的声音是烈日,秋风是薄冰,他怕晒化了他。 道:“吓着你了吧?你别听他的,他放屁。前日六殿下派人来我们府邸,还让我祖父不要轻举妄动,说什么不会轻举妄动就不会有事,这件事就不会跟我们有关系,六殿下说的话能是假的吗……” 秋风惊诧:“是吗?” 原来环节出在这里。 六皇子怕韩国公灭程国公的口,让韩国公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提前打好了招呼。 韩国公以魏家马首是瞻,就算他心有戚戚,他也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 苏彬道:“是啊,六皇子说得话,能有问题吗?我亲耳听到肃王府的幕僚与祖父说的。你别听沈二瞎说,他就是不想让你接我的名帖,好去接他的……” 秋风担忧看着苏彬:“可奴听说,六皇子杀人不眨眼,他从不把谁的命当命。听说海大学士就是他逼死的呢……” 悲画扇是销金库,是温柔乡,更是朝堂第一手消息的来源地。 这里面的人知道些什么根本不足为奇。 更何况是秋风这样千金难求一曲的四大公子…… 所以苏彬并未怀疑秋风从何得知六皇子秉性,便道:“不可议论朝堂之事。” 秋风佯装委屈不满:“奴这不是担忧公子吗?公子是奴的知音,奴不希望公子出事。既然公子如此忌讳,那奴就不说了,公子,请走吧。” 苏彬见秋风为他委屈担忧,他欣喜万分,就仿佛他膜拜的神眼中有他一样。 继而他赶他走,他又舍不得,道:“不是怪你……” 最后,他妥协道:“你说吧,我听着,待会儿再为我弹一曲吧,你的帖子真难递,三个月才轮到我,今日我要多听几曲。” 秋风虽不了解朝堂,但表少爷要让韩国公杀程国公,现在六皇子阻止了这件事。 他只需要让苏家有人不信六皇子就行了。 只要有人动摇,那么他必定要去说动苏鸣。 眼前这个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缓缓道:“奴在悲画扇这么多年,听了很多朝中秘辛,因为你是我的知音,我才告诉你的。” 他将苏彬哄开心了,道:“你觉得六皇子可信吗?他在乎过谁吗?他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在乎,他玩烽火戏诸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苏家不能全信他,这桩事若真与韩国公府扯上关系,到了最后东窗事发,你觉得六皇子会保你们吗?” 这话说得苏彬一愣。 他没想到秋风这么敏锐。 六皇子不仅不会保他们,可能直接送他们去死。 他祖父早就觉得灭口程国公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 现在是六皇子让他们别动,坐以待毙。 鬼知道这是不是六皇子在玩他们呢? 他亲舅舅的仇、与满士族的怒,都能被他拿来耍着玩…… 这人没什么同理心,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鬼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将来万一程国公交代点什么,他祖父污蔑太子,形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时,他们彻底沦为弃子,六皇子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们。 所以他们苏家必须想个万全之法。 他连忙跑出去道:“多谢公子提点,在下今日先回府,改日一定好好给公子赔礼告罪。” 秋风看着轻风卷起的帘幔。 心道,但愿赔礼告罪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不过他都等了十三四年。 何妨再多等几天呢? == 秋风当日就将所有的消息传递给祁丹椹。 祁丹椹没想到秋风竟然知道分裂六皇子与苏家的关系。 可那日后,苏鸣不仅没有行动,甚至将苏彬关在府邸,不允许他出门。 可能是当惯了魏家的狗,听主人的话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他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 也可能是他想通了其中关窍,知道这个关键时刻不能灭口。 他觉得要适当的给苏鸣一点刺激。 所以在五月初四的那日,他约了李从心。 五月初五,端午节,汾河河上某不起眼的游船上,李从心赴了约。 祁丹椹曾远距离看到李从心处理学子跪谏之事。 那时的李从心一人一椅坐在刚发生动乱的天工门正中央,捧着一杯热茶,四周一些被杖杀的学生的尸体,以及数百名学子流的鲜血。 侍卫在搬运着尸体,宫女太监泼水洗血渍,只有他云淡风轻的品茗喝茶。 那时,祁丹椹就想,最好这辈子别同这个人碰上。 现在,祁丹椹依然这么想。 对方就坐在他的对面,穿着一身素淡灰白圆领常服,举手投足间极其优雅,像个生活富裕的世家公子。 他面若好女,唇畔总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一双阴鸷的眸子看向他时,他仿佛感受到色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在肩背后爬行。 那种感觉,比屠刀架在脖子上更渗人,也更恐怖。 或许在宫里低头俯首习惯了,此刻的他微微俯身,在清茶中加了一勺糖,轻轻搅拌着。 他道:“你让我很意外。” 祁丹椹微笑:“掌案监大人也让下官很意外,下官以为大人不会赴约。” 掌案监的品级是三品,若以官职论,他比祁丹椹还高一品。 李从心开门见山道:“你提出一个很好的条件,让咱家心动了。” 他这几日查程国公案,查到程国公就断了线索。 程国公嘴巴硬得很,丝毫不愿意交代出幕后之人,一口咬定是受太子指使,若是动用的刑法过了,他会破罐子破摔招认所有的罪。 他不是愚蠢之辈,自然看得清其中缘由,只是他现在要一个证据,一个供词。 祁丹椹告诉他,他可以让他完美交差。 所以,他就来了。 祁丹椹道:“下官的方法很简单,让幕后之人再行动,打草惊蛇,不就很容易找到证据吗?” 李从心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祁丹椹道:“下官希望掌案监大人能放出些消息,迷惑对方,只要让对方以为程国公交代了什么,但又没有交代完全,那么这时,为了自保,幕后之人定然会现身……” 李从心目光阴冷看了祁丹椹一眼,看得祁丹椹后背发毛,他道:“你想让那人灭程国公的口?为什么?” 祁丹椹微笑:“各为其主,程国公是太子殿下的拖累,若没了程家,太子殿下才是圣上的唯一选择,所以下官要为太子殿下分忧。就像大人也要为圣上分忧一样,难道圣上就不想看到程家不再拖累太子殿下吗?难道圣上不想让太子彻底成为他的选择,而非与世家藕断丝连吗?” 苏鸣现在被六皇子警告,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绝不会彻底信任六皇子,六皇子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疯子,他不会把他们当成伙伴看待,更不会把他们的命当命。 所以苏鸣无法全心交托全族的命,但他也惧怕六皇子的威严,所以只能暂时坐以待毙。 只要李从心放出一些审问程国公的假消息,一些能与他牵扯到的消息。 想必以苏鸣的耐心,绝不会坐以待毙。 六皇子的警告与满族性命相比,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选择。 他要一步步瓦解苏鸣的心理防线,最后请君入瓮。 他自然不会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若是李从心不知他的身份,定然猜不到他的醉翁之意不在程国公,而在韩国公。 若是李从心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早就在昭狱,而非汾河游船。 李从心低声笑了:“做奴才的,自然要为主子分忧。” 祁丹椹恭维道:“掌案监大人忠心不二,难怪圣上如此器重于您……” 汾河河畔画舫中,宣瑛凭栏而坐,注视着湖中平平无奇被帘幔遮盖的游船上的一举一动。 他说会将这件事当做不知道。 所以从头至尾不参与。 在祁丹椹与李从心议事时,他在画舫上面等着。 今日是端午,将是他陪他过的第一个节日。 往后他会陪他过每一个节日。 “殿下。” 沈雁行在汾河河畔桥头看到宣瑛,便登上画舫找他。 走到宣瑛跟前,他看到宣瑛面前摆放着六格保温盏,保温盏中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一闻,他就知道那是五香坊的粽子。 五香坊是京都有名的糕点铺,里面的糕点每一种都是精心制作而成,都有其独特的风韵。 每逢过节除夕,想买上那里的糕点,至少得提前一个月预订。 平日里,也要提前排队,就连普通的糖炒栗子都得排队一个时辰。 五香坊的粽子可谓是京都一绝。 若在平时,排上一个时辰,可能就买到了。 但在端午节,基本买不到。 不是因为买的人多,而是每到端午节前三日,他就关门了。 传闻因为他家粽子太好吃了,香味飘街十里,不少达官显贵上门预订,但他们人手有限,且做粽子的师傅那手艺是家传的,基本不外传,因而数量有限。 这就导致了,数量根本无法满足达官显贵的要求。 因此,他们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 为此,没少受到刁难。 从那以后,每次到端午的前三日,他们就关门歇业。 反正谁也不得罪。 饶是如此,不少勋贵高官家里会提前去买大量的粽子,放在家中冰窖里,等到端午那日,拿出来蒸一下,口味稍有半分损耗,但依然美味可口,是其他粽子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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