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走下去。 因为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不能活着走下去,那只能死在路上。 所以他并没有觉得难,因为他没有容易的路可以走。 现在仔细回想。 那些路上的每一步,他都不愿意回想。 至于他是不是受了很多苦,他也不知道。 没尝过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 或许是被宣瑛震惊了。 他忘记挣扎。 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还很心疼似的紧紧抱着他,这个怀抱很温暖…… 他不想挣扎。 他竟没有立刻推开他。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与理智道:“下官怂恿韩国公杀殿下母妃的哥哥,太子的亲舅舅。你不阻止?” 宣瑛道:“本王没有理由阻止,你这么做的目的在韩国公。本王小时候也受了苦,但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人敢对我怎么样,饶是如此,曾经欺负本王的宫婢太监,乃至妃嫔皇子,本王都一一报复回去。可你却一路艰辛走到现在,本王不会劝你放下你想做的事情,也不会阻止你复仇,本王不够资格……” “至于程国公,他死有余辜。你这么做,也帮了皇兄,本王还要谢谢你。可是,这件事,本王不能帮你,因为本王没资格阻止你复仇,但本王也不能对不起母妃与皇兄,程国公是他们的亲人,纵然他该死,那本王也不该出手。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本王不会管这件事,会当做不知道。” 程国公纵容国公府子弟利用太子的名义,凿盐井,贩卖私盐,搜刮民脂民膏,暗中用非法手段逼迫百姓为其开采盐井。 前后爆发两场事故,导致直接死亡一千二百人左右,间接死亡八百余人,几千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么多年,他利用太子与贤妃的名义敛财,阳奉阴违欺骗东宫与贤妃也就罢了。 还次次屡教不改,东窗事发后,将太子推出去顶罪。 他犯的罪罄竹难书。 这次只要太子与贤妃求情,圣上可能会法外开恩。 若是程国公甘愿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可他看得出来,程国公绝不可能安分守己。 这次的事情,程国公若能侥幸逃过死罪,但按照程家的本性。 等太子继位,他们必定会用亲情的身份绑架太子,再次用国舅爷的身份为自己谋取利益,他们就是那水蛭,不趴在太子贤妃的身上,吸干最后一滴血,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等到将来程国公再次拖累太子,不如以绝后患。 更何况,现在嘉和帝虽站在太子这边,看似他们是共同体,但他了解他父皇,他多疑猜忌,从来不会轻信于人。 虽说太子从不被母家掌控,与程家反目成仇,但他骨子里有一半程家的血。 有这个血脉,他就永远是半个程家人。 人无法割舍掉身上的血脉。 一旦程家跪地恳求,一旦太子心软,那么斩断的血脉根系很容易重新续上。 破镜都能重圆,更何况是无法斩断的血脉亲情呢? 所以,他父皇根本不会完全相信太子。 只有整个程家覆灭,程国公不在了,那么太子才算真正的与家族割断,嘉和帝才真正没了后顾之忧。 可无论程国公怎么该死,他都是太子与贤妃的亲人。 他母妃皇兄不会想看到他们的儿子弟弟,杀了他们的兄长舅舅。 那对他们而言何其残忍? 他知道这件事,为了祁丹椹,他无法阻止。为了贤妃太子,他不能参与。 他尽自己的可能,做到忠孝仁义。 祁丹椹没想到宣瑛会这样说,道:“那殿下不怕下官会牵连到太子?牵连到你?误了太子与殿下的计划?” 他做的事情势必会同魏家对上。 先太子与他外公都败在魏家手里,那么太子必然不会轻易得罪魏家。 他若得罪魏家,必然给宣帆与宣瑛招来祸患。 宣瑛笑了。 笑得很轻。 就像微风拂过祁丹椹的耳畔。 那笑声很好听。 他道:“本王就不曾怕过什么!” 他道:“以后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本王,不要太为难自己,如果能让你的路不走得那么艰难,本王乐意做任何事。” 祁丹椹:“……” 他怎么觉得宣瑛在可怜他? 先是得知他是谁后,给他一个拥抱。 现在又说出想帮他的话…… 难道他看他是苏泰的外孙,跟废太子有那么点渊源,所以格外多照顾? 他猜不透决定不猜了。 反正宣瑛与宣瑜的脑子都不太正常。 猜这两人想什么,不如去猜几十只猴子为什么对着母猪吱呀哇啦乱叫,不如去猜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星尘为什么夜晚才会出现,或者去猜人究竟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第53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落日余晖下美轮美奂的悲画扇传来一阵如泣如诉、悲鸣难抑的琴声。 那琴声,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一片伤心画不成的哀伤,是江月年年相望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物是人非,更是孤舟蓑笠翁、独酌无相亲的孤独悲怆。 听到琴声的人,均不由自主的潸然泪下。 苏彬涕泪横下,沾湿衣衫。 能听秋风一曲,他此生足矣。 秋风弹奏完,抱着琴,掀开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幔,走出内阁,对着苏彬行礼:“公子,奴今日弹奏一曲,感谢公子厚爱,望公子日后不要再来了。” 他顾盼流转,美眸长睫,修长身姿宛若山中幽灵,勾人摄魄,令人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可在无数民间话本中,藏在美人皮下面的,是一副吸人骨髓的骷髅。 放在人身上也不例外。 祁丹椹的计划并未按照预期推进。 苏鸣仿佛预料到什么,并未灭程国公的口。 按照苏鸣多疑不会轻信于人的性格,他在听到祁丹椹意有所指的话后,必然会灭了程国公的口。 在他看来,确实只有死人不会供出他。 他的脑子绝对想不到灭口才是他真正露出马脚之时。 可本该灭口的人迟迟没有行动。 祁丹椹疑惑。 于是请来秋风帮忙。 秋风最开始也觉得苏鸣灭了程国公的口,那岂不是死无对证,又让苏鸣逍遥法外了。 祁丹椹同他解释一番,他听得糊里糊涂,想不通其中缘由。 但这不妨碍他为他打探消息。 苏鸣的嫡长孙苏彬是个酷爱附庸风雅之人。 他虽娶了夫人,有了四个妾室,但他照旧热爱秦楼楚馆里的莺莺燕燕,尤其是爱流连悲画扇。 他是秋风的忠实拥趸。 但凡秋风挂牌之日,他从不缺席。 每次都是买最靠近他的位置,近距离听他弹琴。 私下里更是递交无数名帖,请秋风为他弹琴。 不过多数时刻,秋风嫌他恶心,拒绝了。 但他又不能彻底得罪他,只能拒绝一千次,应允一次,仿佛前面挂块肉似的吊着他。 秋风看来,这个人迟早派上用场。 此刻,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际。 要不说人就是犯贱呢? 当年他在苏国公府的时候,只是苏玉的一个小小书童。 耳濡目染跟着苏玉学了点琴,苏玉见他有天赋又勤奋,便将自己昔日初学琴时,用的古琴送给他。 让他想练的时候,可以练着玩,反正那琴放着也是落灰,不如发挥点余热。 他开心的收下。 每次苏玉去国子监时,他无事可干,就在庭院里学着苏玉弹琴。 有一日,他遇到这位苏鸣的嫡长孙,苏国公府的五少爷。 这位五少爷与苏玉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只不过他早出生几天。 同样的年龄,总有人会将他们拿来做比较。 苏国公苏泰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外孙。 他的孙辈们虽算不上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但也确实都是品学兼备的人才,其中以六公子与表少爷为最。 苏彬作为年纪大的哥哥,无论才能、样貌,他都是苏玉的陪衬。 可能连陪衬也算不上,只仅仅是个对照物。 曾有一度别人将苏玉比作西施,苏彬就是效颦的东施。 他嫉妒憎恶苏玉,连带着憎恶苏玉身边的书童。 那次,他刚好抓住机会,发泄压抑在心底的愤怒。 他嘲讽他一个下贱的书童,连卖身契都不是自己的,还学府邸少爷弹琴,真是母猪修仙想上天。 他骂他玷污了君子四艺,玷污了这章传世琴谱。 他以他的琴声脏了他的耳朵,打乱他读书为由,命人狠狠抽了他二十八个耳光。 他牙齿被打掉了八颗,满嘴鲜血,一整个月都不能吃任何东西,只能喝流食。 幸好当时年纪小,他恰逢换牙,后来牙齿又新长出来。 不仅如此,他以苏玉送琴给书童为由,污蔑苏玉利用少爷之权,逼迫书童与他苟|合。 他到处传播谣言,坏苏玉的名声。 可惜,苏玉的品性端正,性格温润良善,对谁都是谦卑有礼。 众人在瞻仰着明月的同时,他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明月亲吻着众人。 众人眼中,这个完美无缺圣洁的明月不会做这种事。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苏彬无法找苏玉的麻烦,他会私下里不断找秋风的麻烦。 还是苏玉有所察觉,警告了他,他才收敛。 转眼十三四年过去了。 昔日跪在他脚边哭喊求饶,他不屑一顾的下贱书童,成了现在他花百金、费尽心思,都无法打动邀约到的佳人。昔日脏污他耳朵的嘈杂声音,今日成了他千金酬一曲的天籁之音。 人呢,就是犯贱。 苏彬听到秋风让他不要来了,他顿时慌了,道:“怎么了?秋风公子,是在下哪儿唐突您了吗?为何不让在下来了?若在下听不到您的琴声,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为了能单独听他一曲,他可是递了三个多月的名帖,耗费了不少钱财才换来的机会。 这种天籁之音,日后若是听不到了,对他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秋风向他投去一瞥,眸中万种风情,似有难言之隐。 半晌,他似乎克服了心里不忍道:“沈二公子说韩国公卷入了东宫案卷,只要程国公说点什么,苏家就完了,他让在下不要接公子的名帖,免得沾染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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