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你,朕付出那么多心血,你又何尝不是利用朕对你的恩宠巩固地位、实现野心?老五看似孝顺忠厚,他心里只有他那几个士族的祖宗,老六不喜朕,连装都不装。老七天天装,但他装得太不用心,连朕的生辰都记错……”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今生父子一场,与你我皆是孽缘。” 他疲倦无力摆摆手:“带下去吧,让他去宗正寺好好反思己过。” 宣环被侍卫押走。 嘉和帝看着宣环被带走的身影,疲倦的跌坐椅子上。 李想小心翼翼道:“圣上,真的不保四皇子吗?” 嘉和帝淡淡道:“他只有一颗掌控权力的野心,没有驾驭权力的脑子,朕若耗费巨大代价将他保下来,他只会野心膨胀,将来会摔得更重更惨。这里的擂台不适合他,早点退场也好,至少还有一条命。” 嘉和二十六年夏,四百多具无名尸案告破。 皇四子因忤逆犯上、残忍嗜杀,犯下滔天大案,被罢免一切职位,废黜亲王位,贬为平宁郡公。褫夺封地,收回御赐宅邸奴仆,无诏不得出府,更不得入宫。
第47章 宗正寺官吏带着四皇子从天工门出来,安昌侯与祁丹椹同时看去,两人心跳几乎同时漏了半拍。 祁丹椹是尽人事,将这桩算计各方面顾虑到了。 可他尽了人事,他亦怕天命。 在四皇子被宗正寺官吏带出来那刻,他就知道,自己的算计成了。 安昌侯显而易见的脸色发白,大地仿佛从他脚下抽去般,他站立不住。 安昌侯府的小厮扶住他:“侯爷。” 门打开那刻,安昌侯知道他的筹谋完了。 若是嘉和帝想放过四皇子,不会出动宗正寺的人。 他以为自己与皇帝做了相同的选择,他就有执棋天下的机会。 他以为四皇子好掌控,将来安昌侯府必然乘风而起。 可他偏偏漏算了诸葛孔明也无法扶起刘阿斗,好被掌控的人要么自身能力不足,要么愚笨不堪。 更何况他没有诸葛孔明那样算无遗漏的大才。 现在他作为四皇子的人,会同时被世家与东宫排斥,安昌侯府就算是把利刃,也将无执刀之人。 无执刀之人,利刃也会生锈。 他算计一辈子,好不容易将落败的安昌侯府扶持到今日的正一品王侯。 难道要亲眼看着侯府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以外,一步步走向落败吗? 他看着夕阳晚霞,美不胜收。 无端的,他心里凄凉惶惶。 现在的安昌侯府不也如同这残阳,逐渐的走向末路? 而这是他一手葬送的。 宣环被带着一步步走近,他面色颓败,宛若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祁丹椹站在路边,淡淡看着,声若薄雾般轻,却异常清晰:“人享受了一步步掌控权力的快感,就应该要学会承受慢慢失去权力的痛苦。” 安昌侯循声望去,只见祁丹椹苍白脸色在夕阳映照下像泛着釉光的冷白瓷,他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看着四皇子而感慨,一时让他分辨不清他究竟在说谁。 他仿佛在说一个人,又仿佛在说一类人。 接着,祁丹椹扭头看向他,像虚心求教的学生:“你说是不是呢?侯爷,人不能老想着获得,失去让获得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他似乎不是在同他说话。 但每句话里意有所指。 安昌侯每听一个字,都感到祁丹椹戳着他的脊骨骂他忘恩负义、寡廉鲜耻,靠着妻家才有如今的地位,最后却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他还未曾开口,四皇子就被带到近前。 四皇子似乎也听到祁丹椹的话,陡然像一条活生生被下油锅的鱼,剧烈扑腾挣扎,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却被宗正寺的衙役拦住。 他怒吼道:“祁丹椹,你有什么资格说风凉话,没有世家与东宫,本王绝不可能落到今日?” 他极度自卑又自负。 在众皇子中,他是属于资质平庸,既没有先太子的智慧与才能,又没有宣帆、宣瑜、宣海的世家背景,更没有宣瑛那样惊才绝艳的头脑与郎艳独绝的容貌。 母家出身不高,更不得帝王恩宠。 他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资本。 从小到大,无论他做什么事都是皇子中垫底的,所以他只能通过虐待比他更低级的宫女太监,在他们惶恐求饶中,找到一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长期的自卑导致他心理越来越扭曲。 后来废太子死了,皇帝突然将对废太子的期望转移到他的身上,寒门也不得不辅佐他,他极度自卑的心理彻底膨胀。 可他发现,就算皇帝宠爱他、他掌握了寒门权势,他终究还是不如其他兄弟们…… 别说宣瑜这种顶级世家出身的看不起他,连宣瑛这个生母不过是下贱商户的也看不起他,就连懦弱胆怯的老五也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依旧是被人瞧不起的。 极度的自卑容易产生自负,他逐渐的就养成了刚愎自用、怙恶不悛、自以为是的性格。 如今祁丹椹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听在他的耳畔里,就像是在嘲讽他曾经被他扶持上位,现今没了他,他就落难。更像是笑话他无能,笑话他重新封王不是靠自己,完全是靠他。 无论如何,他都是出自帝王家,不论怎样落魄都轮到一个下贱的佃农子笑话? 祁丹椹没想到自己随便说了句话,踩了这么多人尾巴。 有的人心底有鬼,脸色苍白如纸,不置一词。 有的人暴跳如雷,宛若冷水泼油锅,噼里啪啦。 四皇子在衙役手里剧烈挣扎着,那些衙役怕伤了他,不敢下重手,他怒吼衙役道“让开!”,又对衙役出死手,因而他几步扑腾到祁丹椹的面前,仿佛要将祁丹椹生吞活剥。 他怒骂道:“祁丹椹,是本王看你像条癞皮狗一样可怜,才愿意收你为幕僚,否则你还不知道被发配去哪个犄角疙瘩当个小小的县丞,你怎会有今日的地位,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一般高中后的状元榜眼探花若是世家出来的,会直接入翰林院,少了修行历练。 若不是,都得发配去地方,从八/九品县令县丞主薄做起,少则三年,多则数年。 若是朝中有关系,就升得快,若是没有,可能奋斗半生也只是个五品官吏。 当年祁丹椹高中后,四皇子在街道上偶遇他,看中他的智慧聪明,更觉得此人对他胃口,所以将其招为幕僚,让他去刑部历练。 他也确实不负他的知遇之恩,辅佐他可与东宫相抗衡。 一朝主从,谁能想到今时今日? 祁丹椹只用一句话让四皇子乍然安静。 他道:“殿下怎知?当日不是微臣设计的呢?” 宣环难以置信:“你……你设计的?” 祁丹椹并不直接回答,神色淡淡:“微臣早就劝过殿下了,多行不义,自有天谴,可殿下不听,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只能是咎由自取。殿下,你我都清楚,你将微臣彻底舍弃时,何曾想过放过微臣?” “殿下那么爱斩草除根,杀个人都得把他家檐下燕子窝里的蛋给摇散了,若非你没有把柄,怎会用‘酷吏’两个字弹劾逼迫微臣?所以别说得那么正义凛然,你我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笑得冰冷刺骨:“哦?殿下刚说什么来着,是问微臣是微臣设计的吗?微臣告诉您,是的,因为只有您是最好算计的,放个饵就咬钩,根本不用动脑。还有,不光这件事……” 他眼眸笑意满满:“是所有。” 他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没说。 宗正寺的官吏没想到祁丹椹这么大胆,竟然对宣环这么说话。 虽说对方落难,但嘉和帝似乎并不想严重惩治对方,难保对方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祁丹椹就这么彻底将人得罪,也不为将来考虑。 宣环听完如遭雷击。 他骤然反应过来什么。 自己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是不是也与这个人脱不开关系呢? 他说得是“所有”。 当初他只带祁丹椹去过他的斗兽场,虽然那个斗兽场为了讨好祁丹椹而被他毁尸灭迹,但只有他知道这件事。 他扑向祁丹椹:“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祁丹椹,你这个贱民……” 宗正寺官吏连忙命人拉住宣环道:“殿下,您冷静一点。来人,带走。” 宣环被衙役拽着,朝着夕阳的方向而去。 夕阳仿佛成了他们的背景板,他们在无限放大的夕阳中拉拉扯扯。 祁丹椹看向剧烈挣扎的宣环,恭敬作揖行礼:“主从一场,微臣恭送殿下。” 夕阳挣扎半天,抵不过夜幕降临,迫不得已落下山头。 那最后一抹余晖照在祁丹椹的脸上,让他苍白得渗人的脸上短暂出现血色。 恭送完四皇子后,祁丹椹温和同安昌侯道别。 父子君臣,此生不过一场算计! 直到祁丹椹走远,安昌侯还未回过神来,他的腿麻木了,手脚冰冷,看着随着夜幕降临逐渐灯火通明、繁华热闹的京华大街,他竟不知何去何从,无限寂寥惆怅涌上心头…… “本应是世家,非要自甘堕落,自贬为寒门,最后却惹得一身骚,侯爷,您可曾后悔过?”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打断安昌侯的思绪。 来人身着绯红色蟒袍,身材本就魁梧高大,却因年纪大了而佝偻着身体,饶是如此,他依然如同巍峨高山…… 是韩国公苏鸣。 安昌侯淡淡看着对方,冷嗤:“士族?是依附魏家的可怜虫吧?二叔当了这么久的可怜虫,都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破釜沉舟,靠着出卖亲哥哥得来的韩国公之位。怎么?允许二叔争,却不允许侄女婿争吗?二叔满手血亲的血,是上进,是不甘,而侄女婿只不过站错了队,就是自甘堕落,真是有趣!” 苏鸣是苏国公苏泰同父同母亲弟弟。 钟台逆案发生时,他秘密向皇帝世家检举废太子与苏泰密谋造反,让嘉和帝与世家迅速采取策略,将这场惊天阴谋扼杀在摇篮中。 事后,他因大义灭亲之功劳,承袭苏国公府的爵位,但又因苏泰执掌苏国公府几十年,无论是文坛、军中、朝堂都颇有威望,世人只知苏公指代苏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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