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路,漫长得仿若碧落到黄泉。 梁文华立刻举剑道:“杀。” 千军万马崩腾厮杀,冲向城楼。 左夏与雷鸣理解冲到宣瑛身旁,扶起宣瑛,朝着贤妃处而去。 宣瑛只觉得这一段路走了很长时间。 长到他脑海中闪现贤妃的种种容颜。 第一次见面,被关在阳春宫的他见到这个温婉端庄的女人。 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身边没见过的老嬷嬷摁着他的头,要他喊她母妃。 他眨巴着眼睛,望着走近的女人,满眼都是对陌生人的惶恐不安。 自他有记忆起,就是被人欺负的。 宫女太监欺负他,皇子们欺负他。 就连偶尔来到阳春宫的衣着光鲜的贵人们也想方设法折磨他。 在他眼里,这个女人与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 女人温和笑道:“不想叫就不叫吧,怎么这么瘦小呢?跟本宫回未央宫,找个御医好好瞧瞧……” 他听说这个女人跟他父皇说了,要领养他。 他以后只能跟这个女人一起生活。 他跟着女人回到未央宫。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饭是热的,香的,不是冷的,馊的。 太监宫女是恭敬的,不是一个个凶神恶煞对他使坏…… 他可以吃任何他没有吃过的东西。 就连桌上的糕点,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看着糕点,贤妃就会温和道:“你想吃就吃吧,但不能多吃。” 他就只敢乖乖的拿一块,狼吞虎咽吃了。 旁边的嬷嬷觉得他像个小乞丐,正要训斥说什么,被贤妃阻止了。 贤妃见状,温柔笑了笑:“你还想吃吗?” 他点了点头。 贤妃将两盘糕点推到他的面前,道:“这些都是你的,你吃吧。” 他就狼吞虎咽又吃了几块。 嬷嬷面色不虞,还想说什么,也被贤妃阻止了。 吃着,吃着,他看到贤妃看着他。 于是,他将手心里最后一块糕点给贤妃。 就算现在每天有宫女太监伺候,他依然没改掉自己之前的习惯,吃东西总喜欢紧紧攥着,狼吞虎咽以最快的速度吞下去。 因为他如果不快点吃,就会被阳春宫宫女太监抢过来喂狗,或者扔到地上碾碎。 到了未央宫,嬷嬷纠正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改过来。 此刻由于他攥得太紧,桃花状精致糕点在他手心里碎成一团团。 他虽只有六岁,没人教会他什么叫做自惭形秽,可他当时确实如此。 他的手虽洗干净了,但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像鸡爪子,碎成一团团的糕点在他手心里,看上去非常脏。 他不好意思收回手。 贤妃见此,笑了,她握住他的手,拿过糕点,教给他道:“作为皇子,你得有皇子的气度,无论拿碗筷还是什么,手要抬平……” 他有模有样的学了。 贤妃笑了笑,没有嫌弃他手脏,将那块碎掉的糕点喂到嘴里吃下:“对,你做的比你皇兄好多了,他呀,本宫教了十多遍。” 旁边的嬷嬷不吱声。 这些是皇子们与生俱来的礼仪,三皇子根本不需要学。 她也不知道贤妃明明有了三皇子作为依仗,为何自找麻烦,跑去阳春宫将那妖妃的儿子带出来养着。 这得让她在后宫树多少敌? 没等嬷嬷规劝贤妃,贤妃就道:“以后将他的宫殿里处处都摆上糕点。” 一旁宫女不满道:“娘娘,这样他会不会吃坏,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皇子的规矩到底能不能学会?” 贤妃瞪过去,道:“自己下去领十个板子吧。他狼吞虎咽是因为之前阳春宫苛待他了,他没见过,如果他知道这些东西他想吃随时吃,他满宫殿都是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不会这样了,该学的规矩也就会了。” 宣瑛还记得,有次打雷。 他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 在阳春宫,打雷时,作为孩子的他本来就害怕。 那些宫女太监为了取乐,说打雷天会有鬼出来,专门捉他这样的小孩,扒皮抽筋活生生吃了。 有时,他们故意扮成鬼怪吓唬他。 所以,他一到下雨打雷天,就躲在柜子里。 这次也是如此。 无论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怎么劝他,哄他,他都不出来。 宫女太监无法,非要拖着他的手将他拖出柜子。 后来惊动了贤妃。 她看着缩在柜子里浑身颤抖的小孩,并没有提过一句要将他拉出来。 她命人将床榻四四方方用木板罩起来,过来哄他道:“母妃带你去一个大柜子,放心,有母妃在,鬼不敢来。母妃还找来两个侍卫呢,他们可厉害了。” 她耐心哄了两炷香,他才愿意出那个小柜子。 当夜,她抱着他在木板围起来的床上睡了一夜。 那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雷雨夜,他睡得极其香甜的。 也就是那夜之后,早上起来,她给他穿衣服,他喊了她第一声母妃。 贤妃笑意盈盈的答应了,他看到她眼底有泪光。 那时,他不明白为泪光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那泪光就是眼泪。 后来,他偷听到贤妃与宫里嬷嬷的对话。 嬷嬷问她:“为什么明明很激动小殿下喊您母妃,却半分不曾表现出来呢?如果您能表现给小殿下看,那么他也会知道你等这一声母妃等了多久,您的不容易……” 贤妃温和道:“本宫若表现得很激动,只会让那孩子愧疚。小孩子心思单纯,但他们绝非没有心思。” 他记得,他比其他孩子启蒙晚。 上学堂的前三天,贤妃怕他不适应,都是她陪着他上的。 翰林院学士为皇子伴读们讲课,贤妃就在窗外听着,偶尔会透过门窗看他,看他是否适应…… 晚上,他为了追上其他皇子的进度,不得不补习到很晚。 贤妃也在一旁陪着他。 有时他不懂的,她会直接为他解惑。 他从小就知道她学富五车,虽不像苏洛那样出口成章、落笔成诗,但她的才学绝对是大家闺秀中数一数二的。 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着。 宣瑛终于跑到城墙下,眼前模糊一片,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抱起贤妃,贤妃不断往外吐着血,身上衣衫几乎被血染透。 他慌张喊道:“母妃。” 他不敢挪动贤妃,只得冲着雷鸣声嘶力竭喊道:“军医,快,让军医过来……” 两方军队厮杀着。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碎肢残骸。 耳边尽是嘶吼声、刀剑声、痛苦声…… 那么多声音交汇,依然没有盖住他撕心裂肺的喊雷鸣找军医。 贤妃嘴里不断涌出血,她拉住宣瑛的手,气若游丝道:“阿瑛,其实看到你平安,母妃就……开心了,你别难过,母妃这也是得偿所愿……” 宣瑛眼泪模糊了视线:“母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军医马上就来了,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还没带给你看呢……你怎么能不看看呢……” 贤妃笑了,却因嘴里不断涌出血,那笑容极其短暂。 她眼底满是笑意道:“是吗?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宣瑛拼命点头:“是。你认识的,就是祁丹椹……我还没带他来见你呢,母妃……” 贤妃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那我就放心了,母妃这一生,圆满了。” 说完,她口中血还未喷出,手就垂落下去。 宣瑛抓住贤妃的手,抱着贤妃,喊道:“母妃,母妃……” == 武进山,军营营帐。 营帐里躺满了断胳膊少腿、身受重伤的将士。 哀嚎声、哭泣声、呻|吟声,连接成一片。 陆陆续续不少将士被抬到营帐。 营帐里摆放不下了,就摆放在山坳里,山坳里摆放不下,就将那些伤残将士摆放在山腰上。 祁丹椹穿梭在这些人之间。 其实,他本可以不来。 他只需要跟卢骁负责好营地的防护,以及拿重大决策即可。 这些照顾伤患之事,有军医与后勤会做。 但他一旦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内心无法安宁。 索性不如找点事情做,至少是有意义的。 这时,有前阵斥候回来报告军情。 祁丹椹看到斥候快速冲入营帐,也放下手上的药草,转身往营帐走去。 他刚掀开营帐,就听到斥候报告道:“锦王殿下被肃王连射几箭,其中一箭正中胸口,锦王殿下伤重,身体难支……后来,贤妃娘娘与梁王殿下从城墙上跌落,梁王殿下为活命,就拿贤妃娘娘做地垫,锦王殿下为娘娘报仇心切,不顾自身的伤,追击魏家残兵败将而去,现在京都城中已经大乱,世家临阵反叛,魏家兵败,正在被几位将军追击……” 祁丹椹心里咯噔如擂鼓,哑然失声道:“你刚说锦王殿下怎么了?” 那名斥候只得简单重复。 祁丹椹听到宣瑛身受重伤,不由得厉声斥责道:“那为何不将人送回来?” 斥候惶恐道:“锦王殿下根本不听劝,他只想着为贤妃娘娘报仇,左将军雷将军跟他都跟丢了,现在他不知追着梁王殿下去哪儿了……” 后面的话,自动在祁丹椹耳中消音了。 祁丹椹连忙打开京都城布防图与京都堪舆图。 若是城中动乱,魏家兵败,他们逃走的路线应该是西北方。 那里有连绵不绝的山脉——燕山。 一开始魏信就布置好了逃跑路线,所以魏家才死守着京都西北方。 卢骁看了看地图,道:“城中找不到锦王殿下,那么按照方位,他一定追去了西北方燕山。” 祁丹椹望向卢骁,道:“我……” 卢骁在他未说出口之前,便道:“你若想去就去吧,我没见到我父亲最后一面,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这个时候如果看到了你,说不定锦王殿下就镇定下来了,你去将他带回来吧,这里交给我,我会处置好营地之事的。” 说着,卢骁就分派一队人马随祁丹椹而去,还将自己身边武功最高的一个护卫给祁丹椹了。 祁丹椹也不矫情,道了声谢,便转身出门去。 骏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营帐里奔腾而出,只朝着京都而去。 他要去燕山,最快的路是从京都都城穿过去,但都城里现在乱作一团,他若从都城走,必然会受动乱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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