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绝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安昌侯吼道:“没有犹豫,那你还等什么?不踩着我的尸体过去,你们如何解太子之围?” 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心冷薄情。 他怎会为他影响大局? 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祁丹椹在犹豫。 山风猎猎推着他往前。 大雁盘旋叫嚣着前进。 骏马踢踏,止不住向前走的意愿…… 可他看到祁丹椹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 他不由得内心发问:血缘亲情真的斩得断吗? 如果此刻他与祁丹椹易地而处,会这样? 他也会犹豫吗? 他想,他只会犹豫片刻,之后想清楚利弊就会毫不犹豫的对祁丹椹出手。 所以,血缘亲情不是斩不断,只是看要斩断血缘亲情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冷清冷心薄情寡义。 宣瑛看向祁丹椹伶仃瘦削的身影,单薄得好似烈焰下的薄冰,仿佛要乘着山风而去一般…… 他着实不忍,道:“丹椹,我们退后两里,安营扎寨,大家马不停蹄赶路,也该好好整顿。今夜我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出安昌侯。若我们首次出战,就救下了安昌侯,那岂不是能振奋士气?” 他知道时间急迫,但他不想逼祁丹椹。 祁丹椹已经亲眼看到母亲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若是今日再次看到安昌侯惨死在他的面前,对他而言,何其残忍? 他不想祁丹椹一辈子活在自责痛苦中。 祁丹椹动容。 宣瑛为他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他对他的感情纯真得没有一点杂质。 可是,他怎么能自私的让宣瑛为他而不顾大局呢? 宣瑛见祁丹椹如此,便不容拒绝道:“我不光是为你,其实我们也得停下来,合谋一下,如何解决这群小杂鱼。否则硬打吗?对面那两个老杂鱼可是身经百战的,若真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一丁点便宜,我虽跟着皇兄上过战场,却没有领过兵,云旗虽跟着他父亲历练过,他也不曾真正的参与决策谋划。所以,我们需要好好整顿一下。” 祁丹椹听此言,觉得有理。 安昌侯见对方商量,似有退意,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空荡的越水平原只有他那沙哑的、悲壮的笑声。 他没想到祁丹椹竟真的因他犹豫了。 也没想到宣瑛竟因祁丹椹真的不顾大局…… 看来,他与祁丹椹那点父子情不止绿豆大。 此刻,祁丹椹原不原谅他已经不重要。 他能在人生最后一点时光感受父慈子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仿佛要将人生所有的笑在这一刻彻底笑出来。 他仿佛怕自己再不笑,就没机会了。 因而他笑得连空寂呼啸的山风也自叹弗如,不自觉弱了下去。 那笑声里,有欣慰,有悔恨,有释然。 魏知被安昌侯笑得寒毛直竖。 一个阶下囚,凭什么笑得这么畅快? 他冲着士兵歪了下脑袋,拿下巴点了点安昌侯,示意给安昌侯一点教训。 两个士兵见状,哐哐哐两拳砸在安昌侯的腹部。 安昌侯顿时吐出两口血来。 五脏六腑仿佛受到重创,但越痛,他就笑得越畅快。 半晌,他的笑声终于停了,他见祁丹椹犹豫,就望向宣瑛道:“七殿下,何必为我这个必死之人浪费时间呢?我活着必然会成为你们的掣肘,魏知就是要拖延你们的时间,让你们不能及时救太子殿下。杀了我吧,七殿下,直接给我一个痛快。用我这个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之人的性命,换太子殿下,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若眼前这人不是祁丹椹的父亲,宣瑛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 现在他不能动手。 就算安昌侯要死,也不该死在他们的面前,也不能因为他们的缘故。 安昌侯高声喊道:“来啊,动手,就当为你的生母报仇了。当年上书容德妃之罪行罄竹难书,要圣上将容德妃打入冷宫的人,还有我一份,当年我参奏了十二道奏折,是最为激进的人之一。我也算是你的杀母仇人,杀了我,你就为你母妃报了仇。” 当年容德妃入宫,圣上极其宠爱她。 但圣上借由容德妃的名义,颁布了不少政策,损失了不少世家或朝臣的利益。 因而朝堂皆骂容德妃妖女祸国。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只是朝臣们不敢骂皇帝,只得对着容德妃指桑骂槐。 后来容德妃失宠,朝臣们愤恨难消,便上书容德妃的重重过失与劣迹,要求圣上将容德妃打入冷宫或处死。 群臣怨愤不已,嘉和帝为了平衡朝臣怨气,就将容德妃幽闭在阳春宫。 连带着还是襁褓中婴儿的宣瑛也未曾幸免于难。 虽未曾打入冷宫,但也与打入冷宫无异。 毕竟嘉和帝要维持自己深情帝王的人设。 后来容德妃在阳春宫郁郁而终,只留下三四岁的七皇子无人问津。 说起来,当年他是众朝臣中反对容德妃最激烈的那一批。 也算是害了宣瑛母妃的凶手。 宣瑛听到容德妃,脸色不由得难看。 但他知道,当年就算没有这群朝臣,他母妃也会在阳春宫里郁郁而终。 症结在他父皇,而不是在朝臣。 两人都没有给安昌侯一个痛快。 安昌侯心底不知是欣慰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魏知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好戏般讥讽道:“想不到啊,这两人这么优柔寡断,恭喜你啊,安昌侯,你又能多苟活几天。” 安昌侯再次将目光落在祁丹椹的身上,喃喃回着魏知的话:“是啊,又能苟且偷生几天。人呢,想活活不了,想死死不掉,欲望总有满足不了的时候。” 这一次,他没有笑,只是沉沉望着祁丹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半晌,他用沧桑嘶哑的嗓音郑重喊道:“云桑,此生父子一场,我亏欠你良多,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的母亲。但齐家众人没有,他们都是你的血缘亲族。若你将来能够帮扶他们的,万望你念在血脉的份上,伸一伸援手,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你。请封你为安昌侯世子的折子,始终都在我的书房暗格里。现在,我把命赔给你,希望能平你多年的怨恨痛苦,万望我死后,我们父子间怨散债消……” 说完,他猛然撞开两个士兵,用自己的脖子,狠狠自上而下倾斜撞向行马木架上用木棍削出来的棍刺上。 他本想着直接脑袋撞上去,但木刺削得并不锐利,前端有小拇指粗细。 头骨太硬,若是力度不够,根本死不了。 咽喉处才是人体最薄弱的致命之地。 噗的一声。 手腕粗细的棍刺刺入血肉。 他脖子被插出一个血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但由于他用力将脖子怼向那木棍削出来的棍刺时,被他撞开的士兵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将他猛然拽了回去。 因此他脖子虽被戳出一个血窟窿,却并没有立即彻底戳穿咽喉。 直接导致他没有彻底死,却也终究无法活。 他脖子上的血窟窿潺潺冒着血,却因双手被绑,他无法捂住不断冒出的血窟窿,只能痛苦的歪着脖子,全身因疼痛而不住的抽搐着。 他仿佛感受到鲜血流出身体带走生命的温度…… 他忽然想到苏洛临死前的场景。 也是用一个瓷片割破喉咙,却因力度不够,没有彻底割断,导致痛苦得死不了。 那种痛苦持续了将近两刻钟,苏洛才彻底咽气。 太痛苦了。 他终于明白苏洛为何张着口要齐云桑给她个痛快。 这种剧烈的痛苦,纵然是将死之人也无法忍受。 祁丹椹震惊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看到安昌侯脖子冒出的血,染了半个身体。 安昌侯剧烈抽搐着,因太过痛苦而面容狰狞。 祁丹椹仿佛看到他娘脖子汩汩冒血,她痛苦抽搐,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字,但他听懂了她全部的话。 她说:“太痛苦了,杀了她,快杀了她。” 就在那一刹那,祁丹椹立刻抢过身边钟毅身上背着的弓箭,对着安昌侯的胸口。 他突然想起幼年时,安昌侯教他骑马射箭。 他握着他的手,将小小的弓弦绷得极紧。 他指着面前小小的靶子,以及靶子中心的红圈,道:“全身所有的力放在手中,但所有的注意要放在你瞄准的那点……” 他拉箭瞄准红圈。 安昌侯威严嗓音一声令下:“射。” 唰的一声。 祁丹椹射出了这一箭。 一箭穿破越水平原的山风,正中安昌侯的心脏。 在射中安昌侯心口的那一瞬间,那枚羽箭仿佛也射穿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苏洛痛苦倒地捂着脖子无声喊祁丹椹杀了她的场景。 那场景不断重复着。 因那枚羽箭,那面镜子被射成蛛网状,砰的一声,碎裂在山风中,在祁丹椹面前瞬间消失不见。 安昌侯被这一箭射得浑身一震,继而彻底咽了气。 就在那枚羽箭射出的一刹那。 祁丹椹胸腔间气血翻涌。 他努力压着。 拼命压着。 那股气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怎么压也压不住。 噗! 祁丹椹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整个人往后栽倒。 宣瑛乍然失声:“丹椹。” 他连忙跳下马,在祁丹椹坠落在地前,将他接住。 = 祁丹椹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梦里一会儿是安昌侯惨死的面容,一会儿是苏洛惨死的景象。 两张画面重复交叠着,最后碎成千万张,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着。 他用力挣扎着。 猛然睁开眼。 他的手被人握住,手心里黏腻不堪,出了一层汗。 准确来说,他全身上下都黏腻不堪,仿佛从汗水中打捞起来一般。 因他惊醒,握住他手趴在床边睡着的宣瑛也醒了过来。 宣瑛看他醒来,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道:“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不断地出热汗,说一些胡话,吓死本王了。好了,醒过来就没事了,饿了吧,本王命人给你准备点吃食。” 说着,他命人去准备饭菜。 这一天一夜可真煎熬。 当时安昌侯出事只是一瞬间,后来祁丹椹射杀安昌侯也是一瞬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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