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那日,他拼命的抽着马儿在边塞黄沙中奔跑。 他一遍遍的问自己。 这个世道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十载寒窗满腹经纶却被发配到这种地方? 为什么三千条人命还不如一匹被权贵视作玩物的畜生有份量? 他苦苦追寻这个答案。 风沙没有告诉他。 残阳也没有告诉他。 直到马儿累得吐血,倒地身亡,他才停下来。 因为得到先太子殿下的青眼,他的才能有了施展的地方。 他纵横沙场,保家卫国。 他踏平匪寇的巢穴,单枪匹马直入西羌的都城…… 他终于活成了梦想中的样子,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少年英雄。 再后来,南阳县主看上了他。 他并不爱她。 但他能怎么办? 他怕他不答应她,就会失去了一切。 先太子殿下会因为南阳县主一句话而提拔他,也会因为南阳县主一句话而弃用他。 他不想再回到那座边城吃沙子。 所以他娶了这个丧夫大他八岁的寡妇。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举措是对的。 因为搭上了宗室,他从此平步青云。 他以为这是完美的一生,可是,上天却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钟台逆案之后,太子与苏国公被下狱,骠骑军上下被屠戮,而他们这些沙场喋血,马革裹尸忠君爱国的英雄,却被自己保护的人,一个个杀害…… 当他被押入天牢里的时候,看到魏信穿着一身绯红官袍出现在牢狱门口。 明明他身量并不高,声音也并不大,可是周围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陪衬。 只要他哼一身,就有人跪在他的脚边任他践踏。 到了这时,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这一切,都是因为权势。 能决定一切的是权势。 为什么魏信可以决定一切,因为他手里握着最大的权势。像先太子苏国公这样的人物的命运都被他捏在手里,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没了权势,英雄也只不过是一堆烂骨,什么也不是。 先太子苏国公这样可以名垂千古的英雄在权势面前,不也成了乱臣贼子? 英雄、理想。 这是最诲人不倦的两个词…… 再后来,因为南阳郡王的四处奔走,他被保了一命。 世家依然不肯放过他,他们轻轻松松就决定了他的命运,他被发配到潮湿阴寒的苍山县。 在这里,他才看清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多么不堪一击。 他身上有多处旧伤。 在这种潮湿阴寒的地方,他的旧伤隔三差五的发作。 可他的俸禄连两贴药都买不起。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妻子,埋怨他连累了她。 她骂他无能,骂他窝囊,骂他不如她的前夫…… 这时,魏信派了枣子来杀他。 凭他的功夫,别说枣子,就算再来十个这样的刺客,也杀不了他。 因经历过钟台逆案血腥的场景,他心底对魏信有种莫名的恐惧,让他不敢对这个女子下手。 在将枣子关起来时,他了解到她的过去。 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又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都可以获得新生,为什么自己没有崛起的可能? 他不敢杀她,因为她是魏信手下的人。 他不能杀她,因为她与自己太像了。 所以他放了她。 在他放她时,她说魏国公有话要对他说。 他诧异,问枣子为何先前不说? 枣子说,魏国公交代,如果他杀了她,那么这些话就没有说的必要。 如果他没有杀她,那么就要将这些话传达给他。 他这才知道魏国公要他归顺他,投名状就是他妻子的命。 枣子走后,他辗转反思。 在这个鬼地方熬了一年多之后,他终于对妻子下手了。 他不甘心一辈子在穷乡僻壤里埋没。 他满腹才华,一腔抱负,却因为不是出自世家,就被发配去边塞。 他为国为民,任劳任怨,保护了三千百姓,却抵不过找回一匹权贵的畜生。 先太子与苏国公忧国忧民,骠骑军上下保家卫国,最后全都下场凄惨,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所有人都在用血泪证明一个事实——在权势面前,所有的理想、报复、功绩就是烈日下的薄冰。 他不想要薄冰了,他想要烈日。 他向魏国公投诚了。 魏国公欣然接受了他,并且将枣子给了他,任他差遣。 这是魏国公使的美人计,既是让枣子留住他,也是为了让枣子监视他。 他含笑接下这美人计。 他没得选。 == 京都,魏府。 魏成匆匆跑到魏信书房,一口气道出军情道:“爹,让太子给逃了,长远侯那个老东西不知道使出什么戏法,竟然将太子送出了城,易国公那个匹夫为了帮太子争取逃亡时间,竟拖住了北衙禁军,现在易国公已经死了。” 魏信老眼虽昏花,依然有骇人威力,他冷冷道:“去追,生死不论。” 在祁丹椹被放出牢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皇帝要与他们鱼死网破了。 他提醒过皇帝,问皇帝究竟想要什么…… 那是威胁,也是条件。 若皇帝还顾及着世家,如同以往那样,与世家保值着平衡,那么皇帝就要杀了祁丹椹。 若皇帝执意要与世家为敌,那他只能重新选皇帝了。 因而乘着宣瑛与祁丹椹去苍山县赈灾修筑大坝,他提前通知楚习,要他杀了祁丹椹与宣瑛。 而他乘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发动宫变。 兴许是他这些年年纪大了,太过温和,让皇帝忘了他从来就是个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之人。 如今整个京都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所以宣帆、宣瑛、祁丹椹,都不能活。 魏成领命,让人去追宣帆与雷家等人。 他担忧道:“爹,你觉得那姓楚的,真的能杀了宣瑛与祁丹椹?那姓楚的不是宣其的亲信吗?那些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怎么可能会背叛宣其?” 魏信斩钉截铁道:“他当然会背叛宣其。当年老夫就是看到了他那双不甘害怕的眼睛,才决定饶他一命。” 当年,钟台逆案之后,苏泰被抓,他去牢狱中看苏泰惨败的面容。 他看到了一批批被抓的苏泰与宣其的亲信。 那些人,一个个的,都视死如归。 那些眼眸,望向他时,或愤恨,或恼怒! 只有一个人,看向他时,是不甘的,害怕的。 尤其是他当着那些人的面处决了几个逆党,他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所以,他决定放他一马。 否则他若真想杀人,以南阳郡王那群没实权的宗室,能奈他何? 之后,他将枣子派去刺杀那人。 若那人对宣其是真的忠心,那枣子必死无疑,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不可留。 若那人对他是真的恐惧,那么他就不敢杀枣子。 所以,他才让枣子在活下来之后,将他的话传达给那人。 只有真的恐惧与不甘,才会让那人不敢生出逆反之心,从而一心一意归顺他。 他派枣子去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楚习与枣子太像了。 他只是为了告诉楚习,只有他,才能让楚习重获新生,就如同枣子那般。 实际上,在魏信看来,楚习不配与枣子相提并论。 枣子想要成为女侠,本着善意与热爱去做这件事。 而楚习不是。 楚习或许是想当一个英雄,但他只想当一个鲜花着锦的英雄。 他想要的是鲜花着锦,而不是英雄。 如果他仅仅想当英雄,在当年他保护三千百姓时,就已经是了。 他看不上这个人,但不妨碍他为了大局利用他。 他要安插一个意想不到的棋子给宣帆。 他要让这个棋子在将来给宣帆致命一击。 可惜他发动宫变的速度太快,到了不得不用楚习之时。 否则这枚棋子定大有用处。 思及此,魏信叹息道:“其实这次如果去的不是宣瑛与祁丹椹,而是宣帆,或者其他的人,楚习绝对能杀掉。就凭他骠骑军副将军的身份,宣其的亲信,苏泰的半个门生,保家卫国的将军……等一系列头衔,都能让他轻易取信于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去的是宣瑛与祁丹椹,这两人当年都太小了,且都是人精……这一枚棋子安插了十四年,不知是否会成为一步废棋?”
第84章 宣瑛望着愤怒悲戚的楚习,道:“你说你的理想被践踏,从来就没有人践踏你的理想,或者说你内心真正想当保家卫国的英雄吗?还是你只是想要英雄而拥有的荣光?你觉得寒门士族之间的待遇不公,这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公平?” “有的人为了改变这一现状,付出惨痛的代价,可你在做什么?你认命了,你成为了你口中那个造成不公的士族的刽子手,你想要的又何曾是公平呢?你只不过想要别人对你公平而已。你说本王出自皇室,享受着最大的权力,难道这不正是你内心渴求的吗?” 楚习闻言怔楞,立刻否认:“放屁,我当了英雄,我为何不能享受英雄带来的荣光?我想当一名英雄,我也想要英雄的荣光,这有错吗?我认命是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无法改变。先太子与苏国公这样的人物都办不到的事情,谁能够办到?既然如此,不如顺天而行,至少我不用在阴暗潮湿之地埋葬余生,我可以继续活成我梦想中英雄的样子……” “既然公平不可能落到每个人身上,我想要它落在我的身上,这又有何错?收起你那高高在上鄙视的眼神,你出自皇室,自小就享受着权势带来的一切便利,你不用用尽数年时光去渴求本该属于你的那份公平,你也不用蹉跎埋葬岁月感叹命运弄人。” 说到此处,他竟有些无奈,道:“殿下,其实念在先太子是我的伯乐的份上,我也不想杀你,但是你若不死,我就永远无法走出这穷乡僻壤,所以,只好请你们上路了。” 楚习招招手,刺客们一拥而上,宣瑛的护卫立刻迎上刺客。 左夏见对方来人甚多,道:“殿下,您与祁大人先走,属下断后。” 说着,他砍掉刺杀向右一冬那名刺客的右手,将右一冬往身后一推,推到马厩旁,道:“你保护殿下。”
160 首页 上一页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