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爹还是一样的意思,这事最好不要让你爷爷知道,你爷爷不比你娘是个妇道人家,我跟绩儿了解他,所以才劝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向你爷爷坦白此事。” 裴锋爵笑道:“难道是老元帅要扛着大刀劈了我这个不肖子孙?” 谭珠雁并没有因为裴锋爵的玩笑话而发笑,反而眼底是更为浓烈的紧张,她虽三十多年没有在裴鼎身边,可之前在年轻裴鼎身边的了解,现在回来这几月的了解,她大概还是知道裴鼎同早前没有变化,若要说变化,那就是元帅的头衔使得他的架子大了起来,也使脾气更硬了。砍了孙子这种事情或许老头儿干不出,可扛着大刀去灭了玺秀……这万一他真的气急,做出来了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裴锋爵见着谭珠雁的神色,笑意敛了去,荡然无存,他道:“如果要瞒着爷爷,那就是给我娘理由让她束缚着我,今天娘亲又威胁说我要是敢出门找玺秀,她就一头撞死,身为她的亲生儿子,我没办法狠下心,只能又一次对玺秀爽约,可今天这次是最后一次,如果我娘真的要拿她的性命相逼,那我也只能把她彻底扔给我爹去安抚了。即将离开暨城,连最后半个月的相处都不能如意的话,我可能会走到带着玺秀一起去军营的那步。” “你……” 谭珠雁听得裴锋爵的一字一句,仿佛是在看一个年轻的裴鼎,这祖孙二人一般的性情刚烈,不受威逼,一样的都是牛脾气。 “奶奶,要不你就帮我拦住我娘,让我跟玺秀好好处这半个月,我也就不会胡来了。” 孙子前后变脸,一个似少时裴鼎,一个似幼时裴绩,他像是自己两个这生最重要的男人合成的孩子,而这孩子如今遭受困苦,硬的也说出口了,软的也使出来了,看得谭珠雁的心十分不好受。 “只怕你娘如果得知我同你爹一般也站你这边,会崩溃。”谭珠雁潸然泪下,“我怕会逼着她去找你爷爷撑腰,那时你要怎么办?” 在门前半米处站了良久的裴绩终于上前,他推门而入,给了屋内二人一招暗渡陈仓的计谋:“娘,拦着儿媳不需要说实话啊,你就当你也得知这事,表态与她统一战线,既安抚她天天担惊受怕的心,也为小锋做个掩人耳目的护罩。” 裴锋爵与谭珠雁一个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使个破釜沉舟,一个左也不是右也犯难,进退维谷,而听到裴绩的话,皆是耳目一新。 然后裴绩又道:“孩子,先前我嘱咐你不要试探你爷爷,现在不一样了,李云的事情刚好给你一个豁口。” 谭珠雁云里雾里,裴锋爵却是醍醐灌顶:“你是说李老师的事情吗?” “对!”有了母亲助阵对付妻子,裴绩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先这样做着,实在不行,你就带着你的那小喽啰远走高飞去吧。爹不拦你。” 谭珠雁这下听得清楚,站起来就是一拍,让裴绩不得胡说。 多日的惆怅全部消散自然是假相,但此刻与父亲同祖母的交谈,是真情实感地得了些放松。 是日,三人按照昨夜说好的那样,谭珠雁找了秦淑珍,说要一起管制裴锋爵,并谎称她以喊了谢林周玉棠二人前来带走裴锋爵,让两个小哥替之盯紧他。 同为人母,又有婆婆身份加持,谭珠雁的演技总是不让人看出破绽,所以秦淑珍自是深信不疑。 玺秀昨晚一夜没有合眼。 裴锋爵到后院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玺秀趴在桌子上,手执毛笔,正在写字,模样认真,娇小身躯增添着可爱气息,因为不知道玺秀是一夜未睡,也不知道他昨天一直都在等待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所以他这时只露出了宠溺的笑容,静静站在一旁看玺秀写字。 书桌上是反反复复的三个字:“裴锋爵”。 玺秀昨晚不小心拌了脚,摔了一个茶壶,这是他当小伙计这么多年第一次犯这么大的失误,所以顺带被青鱼有的放矢地含沙射影了一顿,刚送走了谢林的红秀正在一旁,差点气不过要替玺秀撑腰,却见玺秀手脚利落地把地上碎片拾起,又迅速拿了扫把清扫干净现场,也就不再将事情搅得更乱。 香春居里的人,伙计们通通朝青鱼靠拢,而素来友善和谐的姐姐们,却也有几个已经暗暗地随着青鱼的脚步,偏离玺秀。这一切都被心思伶俐剔透的玺秀看在眼里,他从没有正面去面对这些,就像裴锋爵问起,玺秀也还是选择扯到其他地方去一般。 寒冷的冬夜洗完一个热乎乎的澡之后,玺秀就躺进被窝里准备睡觉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一整夜失眠,直到天亮都不曾合过眼。似是百无聊赖,天一亮他就起床,看门外昨夜下的雪已经有一些高度了,他便抱出囡囡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本欲挣扎的黑猫被玺秀强制了一会儿,约莫是后来觉得玺秀怀里也足够暖和,于是便乖乖地睡着。 玺秀一直坐了很久,直到他感觉雪足够多了,再把黑猫还给猫窝,他一个人跑去堆雪人玩。他只堆了一个小小的,因为发现雪始终有点小,积了那么久也不够厚。现时在写字,那三个字写得并不熟练,玺秀已经练了数十张纸,一直写到现在,才觉得勉强可以入眼。 把这张满意的字拿起,展于眼前,玺秀轻轻念:“裴、锋、爵。” 裴锋爵听见了,这三个字似乎是从玺秀口中而出,然后飘落于心底。 尚不知有人在窥视的玺秀突然嘟起嘴,没落的神色浮于脸上,他放下纸,便趴下闭上了眼睛。 裴锋爵自然是以为玺秀这个时候才开始埋怨他,从窗户后走了出来,等他进屋玺秀还没有动静时,他便打住了想与其说话的念头,悄悄走近,看玺秀当真是写字写乏了,已经沉沉睡去,便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去。这雪天的温度不是可以小觑的,现雪已停,等雪消融时,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冻出疮了的。 “真是对不住了秀儿,昨天我食言了。” 玺秀睡得格外地沉。 裴锋爵发现他总是跟玺秀不同时间作息,来找玺秀时,多数会与他一起躺床上睡大觉,比如现在。 玺秀的窗户一直没关,裴锋爵也忘记帮他关窗户了,于是这时刚刚起床出屋子的青鱼,走没两步就看见了玺秀房里的景色。 当一个人开始纵容内心凶恶的动机时,意味着她会养大内心的凶兽,而最后那只凶兽能不能被放出来,无非看饲养得是否壮实,看关它的牢笼是否足够结实。 喵喵已经死于窒息。 青鱼的视线从蓝色被窝挪开,之后她去了厨房,见到李嫂还没有才在准备做早饭,她于是说:“李嫂,以后早些时候做早饭吧。” “一直都是这个时间啊。”李嫂是个随性的妇人,与现在已经成为老鸨的青鱼说话也并不会特意压低身子,“青鱼姑娘是饿了吗?” 青鱼点了点头,她昨晚与玺秀的事情,虽当机立断地与玺秀说了不好听的话,但事过之后,她还是会想起玺秀一直都喊她一句姐姐,而她,不知道在多少日之前,也一直当他是弟弟。因着这些事情,她吃宵夜时并没有多大胃口,所以今早起得比往时早,其实是被饿醒了。 李嫂笑了笑,“那你且再等会儿,已经开始做了,不会太久的。” 青鱼看了眼笑起来不让人觉得亲近的李嫂,没有多说什么,离开时,她还是禁不住心中的念想,路过玺秀屋子便停住脚步望了进去,而她看见的并不是她以为如前一刻的画面,这次她看见的是裴锋爵,身体离床,支着手臂,面向玺秀。 昨晚玺秀只是被事后才想起情谊的一位弟弟,到了今早,青鱼竟丝毫不想再认为玺秀是她的弟弟。
第九十三章 裴锋爵并不是如青鱼所想在跟玺秀亲嘴,他只是,突然间想亲,但还没有亲上……因为他盯着玺秀很久,很细,然后他发现,这人的眼缝在渗泪…… 梦里的东西很乱,像是一锅大杂烩,被煮沸了,锅里水很多,每一种食材都在开水里使劲儿滚动,而做梦的人就像是把脸凑近那口锅的人,热腾腾的气扑在脸上,香味没有闻到半点,却是被蒸了一脸的水珠,转换到现实中,就变成了眼泪。 玺秀眼里的泪水蓄了许久,终于聚成一滴,顺着脸颊滚落到耳边,带过一条泪痕。 裴锋爵的心揪着,他这个时候有多懊恼呢,大概是连同之前失信于玺秀的那些事情一并算上了,然后懊悔不已。 “不……”做梦的人发出呓语。 裴锋爵深情地注视并没有安慰到睡梦里的少年,玺秀继续说着一些分辨不清的单字,好似梦到了很慌张的事情,他的眼泪愈加来得凶猛。 裴锋爵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叫醒玺秀,接着就听见玺秀喊了一句:“娘!”,而后,居然开始平静了下来。 “你梦见什么了玺秀?”好不容易裴锋爵愿意叫“玺秀”了,可玺秀却没听到。 当初是奶奶同自己细说了玺秀的身世,裴锋爵方知周玉棠跟玺秀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本以为玺秀的母亲去了,玺秀对父母亲也就不会太过在意,可如今他这般表现,引起了裴锋爵的重视,他在想,是不是该在临走前,让玺秀跟周文书见一面?听奶奶说,那几天本来得知真相后一直很平静的玺秀,在那天终于随她去祭拜玺秀母亲时,哭了,是嚎啕大哭的那种。 渐渐平静,渐渐重新熟睡。裴锋爵手臂撑了太久,也累了,正要躺下,却听见玺秀极小声地说了句:“裴锋爵。” 一个激灵,哪还会感到劳累,裴锋爵紧紧盯着玺秀。却一直等不来后续,也没见人有清醒的模样。于是玺秀的唇被轻啄了一口,裴锋爵的唇离开时还夹了一点点玺秀的肉,把人家的唇拉了一下。玺秀吧咂嘴调整了嘴唇的姿势,偏又被人故意咬出了一点。裴锋爵本以为他这样弄会把睡着的人也弄出脾气,却不想,玺秀这次吧咂嘴后,甜甜地笑了。 也许是大杂烩终于煮好了,闻得到香味,不会再被热气喷脸,而唇齿间,也终于尝到了美味。 玺秀做梦了,噩梦之后是短暂的春梦。 裴锋爵还一无所知,正侧身看着自家的秀儿,赏心悦目中。 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停住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如同是灰蒙蒙的天空漏了洞,雪花向下倾倒,在空中纷纷扬扬。 前些时候的雪都不大,看今天的仗势,恐怕是要来一场大雪了。 裴锋爵察觉到又下起了雪,转头看向窗外,这时才发现立在墙角下的一只小小的雪人,约莫是那段不再下雪的时候化了开,雪人的轮廓很模糊,只得上下两个大雪球叠着。 春梦只消片刻,玺秀很快就不再露出甜蜜蜜的笑容,而是老老实实地认真睡觉。 直到他醒来,裴锋爵也没有成功入眠,这阵子睡眠时间足够他着实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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