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秀去看紫兰的时候,却吃惊地发现闺房里头全是姑娘们,与她们问好,得到她们一致的微笑回应后,玺秀才看向人群围着的床上的紫兰。 “紫兰姐姐。” “玺秀来了,你过来。” 紫兰侧头看他,也露出其他人那样的微笑,在玺秀坐下之后,她握着玺秀的手腕,“那天晚上辛苦了你,是我不清醒了。” “姐姐肚子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了,已经躺了一两天,还好有你帮我及时上药,不然就留疤了呢。” 大家直到昨晚才知道紫兰的事情,都在关心紫兰的现状,而后老鸨说到紫兰已经被白老板赎出妓院,大家才安心下来,并为其开心,只不过,这些只是表面的氛围。 那期间老鸨无论笑了多少次,她的脸色都挂着一抹凝重,面对裴锋爵时有意的掩饰很是尽心尽力,所以只有自小被她一手带大的玺秀可以看出来,而现在那丝凝重的神色,不过是她有意为之,是挂出来让在场的姑娘们看的。 直到老鸨发话让紫兰休息,大家各回各屋,人群散去时,老鸨才不再有任何的愁绪或不悦,她和蔼可亲,就像是一位母亲,牵着紫兰的手,衷心地祝愿道:“紫兰,不需要再担心你的未来,今晚出了这里的门,香春居就与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关系了。姐妹们会记得你,直到有一天她们也找到了她们的如意郎君,那她们就跟你一样,与香春居、香春居里的一切,都不再有联系。懂吗?” 紫兰泪流满面。 “好孩子,忘了这里的一切,好好过你的生活,这是对白老板最好的报答。” 房里只有三个人,谭珠雁、紫兰、玺秀。 玺秀红了眼眶,想到他昨天出门前裴锋爵说的最后一句话,想到昨夜热水暖雾中紫兰撕心裂肺的哭诉,再想到现在妈妈握着姐姐的手说的一字一句…… 残花败柳是青楼老鸨养出来的,但是这个老鸨是玺秀最重要的、最爱的人!所以玺秀怒了,他那个时候甚至想扑上去跟裴锋爵打一架,可玺秀明知道,他心里明明知道的,残花败柳不是一个好词,姐姐们确实是“残花败柳”,妈妈确实是亲手造就这些“残花败柳”的老鸨,他明明一直都有不能发怒的理由。所以到最后玺秀只能关上门,不再去看裴锋爵,不再去听他会说什么。 玺秀彷徨间,被老鸨带出去了,等到老鸨急急喊他名字时,他才清醒过来。 “你怎么了?” 眼前是妈妈那张熟悉的脸,“没事妈妈。”玺秀定定看着她。 “真的没事吗?突然发愣了,怎么叫都不说话。”老鸨复述一遍玺秀的表现,担心孩子中了邪,“是被吓到了吗?” “没有……”玺秀抿嘴,犹豫着要不要找老鸨问一些事情。 老鸨这才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吓到你就不好了。” “妈妈,”玺秀牵着老鸨的手,扶她走回后院,回房,“紫兰姐姐今晚就离开了是吗?” “嗯。她离开了,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那你刚才故意表现的那样,是为了什么?” 一听就知道玺秀是在说她故意装出一副沉重的表情那件事,走在二楼的过道上,老鸨拍了拍玺秀的手背,没有说话。 而玺秀以为她是不想说,便不再多言,压着疑虑。 直到送人到房门口,玺秀要回去,老鸨叫停他,让他进屋去,跟他说他想知道的事情。 “玺秀,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有些事情该让你清晰地去认识一下。”老鸨的口吻依旧是温柔的,但是这个时候,其中还有一股正经的严肃,使玺秀不得不坐得板正去听她说话。 “我们是在做什么行当?” 玺秀顿了顿,“青楼。” “青楼是做什么的?” “让人吃饭喝酒睡觉。” 还有后半句话玺秀没有说出口,那是裴锋爵告诉他的,整句话应当是:“让人吃饭喝酒睡觉的不正经地方。” “是简单的睡觉吗?” “嗯?”她得不到玺秀回应,又逼问了一次。 玺秀艰难地开口道:“是……是姐姐们陪着的睡觉。” “姐姐们,是什么人?” “是……”玺秀的眼珠子颤巍巍的,可是他看见了老鸨的眼珠子也没有多稳当,于是他接着道,“妓.女……” 沉默许久,谭珠雁似费尽力气去沉默,再开口是虚弱的语调,“妓.女……是好人吗?” “是……”玺秀想说是好人,但是书上说不是;裴锋爵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表现告诉玺秀:不是。 “是吗?” “不是……” “是不是?” “……” 玺秀红着眼眶,心里挣扎于姐姐们人前人后的模样里,无法自拔。他不知道,不知道妓.女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是好人为什么会被先生们谴责,她们违反了女人的本职,可如果是坏人又为什么会让他玺秀觉得她们是好人,毕竟玺秀所见,姐姐们都是温柔善良的啊…… “玺秀,紫兰她在香春居十一年,我是看着她进来的,现在要送她离开,我很高兴。”老鸨轻握手帕拍着胸口,她明白有些话,是迟早要跟玺秀说的,既然发生了今天的事情,玺秀问起,那么她便索性都与玺秀说明白。 “你知道吗,进了青楼的女子,都很难再出去。” 瞳孔张大,玺秀有种错觉,他觉得他这十几年都是在欺骗中长大的,而实际上,他只是在不知情中长大。 “自从白老板出现,我就有留意他的为人,在知道他与紫兰是真心相爱之后,我赶在白老板前面去找紫兰,我叫她离开这里,让她跟着白老板走,但是她不愿意,理由,你昨晚应该知道了。而这理由,不止是紫兰的,也是千千万万动了真心却不敢离开妓院的妓.女们的。她们要面对青楼外大家的指责,她们要做寻常人用双手去做的劳力活,她们是会怕的。可是还有一部分姑娘,她们没有找到心上人,她们在这个地方浮浮沉沉,她们是会羡慕紫兰的啊!” 老鸨的声线颤抖,感染人的情绪,这里的最后一句话,便如同一记雷,敲在了玺秀的脑壳上。 “你知道刚才在紫兰的房间里,有多少人眼红她吗?别看她们都过来给紫兰送祝福,一个个笑得像朵小花,她们心里的酸楚,可不少,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只能顺着点她们的心思。” 所以才会有意在脸上挂出带着一丝并不真正为紫兰祝福的神色。 老鸨不再为难玺秀,她安抚似的拍拍玺秀的背,“孩子,她们都……”想到月桂,老鸨改口道,“大多数,都是迫不得已地上青楼为妓。女子,相夫教子是为己任,这里的姑娘们都没能做到这点,而且可能这一辈子都做不到了。但是她们都不是坏人,对待她们,就像在对待一坨水份很多的泥,泥是不成形的,就算我把泥巴拿在手上捏了几年捏出了样子,一放下,她们还是会散开,到时候摊平在地上,如果我不管她们了,只要随便走过来一个人,就可以一脚把她们踩烂。” “妈妈也想把姐姐带出这里,但是姐姐们迫不得已,只能留在这里,是吗?” “是的。从她们迫不得已当妓.女开始,她们就只能是一团掺了水的泥巴,之后的种种……那便是命了。 玺秀想起来前面老鸨问他的那个问题,他忐忑地问:“妈妈……所以姐姐们是好人对不对?” 老鸨点点头说,“是好人。就算她们会嫉妒紫兰,就算她们的祝福不会是十分的真诚,她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坏事。” 末了,老鸨补上一句话:“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不是外人眼里的罪人 。”便久久不再言语,连同玺秀,也只是眼里的光波流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第二十一章 浩瀚 玺秀没有回房,从紫兰房间出来之后又到老鸨房间,从老鸨房里出来之后,他望着自己的房间片刻,又低头走了。他去外面看老鼠,看完又去看看巷子里的流浪狗,之后四处逛。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因为起得太早,李嫂还没有做好早饭,所以玺秀没有吃早饭就出门了,路上闲逛时,玺秀在街边吃了早餐,至于裴锋爵,玺秀认为,屋里备了足够的小吃,完全可以充当裴锋爵的早饭。 路过富华街的那个书店,玺秀想起来自从裴锋爵到了香春居之后,他就一直以裴锋爵为中心,既没有再拿出过书看,也没有再去向那个大哥哥讨教问题,虽然最近跟着裴锋爵看他看书作画,玺秀也学了不少东西、长了不少的见识。如此想着,玺秀揣着他困顿郁结的脑子,去到那个大哥哥的家中。 “诶,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哦!”李佩开门,站在门前。 玺秀站在李佩家门口挠头,“不好意思,我最近有些事情,所以忘记看书了。” 李佩歪嘴一笑,注视着玺秀,他在思考,为什么玺秀不看书却跑来找他,要说问问题,那也得有了问题才过来提问。 “我这次过来不是想询问关于书本的知识。”玺秀怯生生站着,他跟李佩认识时间不短了,但是之前都是请教“公事”,得知李佩是教人育人的教师,所以玺秀并没有太生分,而这次他要过来问私事,而且不是一般的私事,心情便自然不同以往了。 “来,进来里面说。”李佩让开身子,招呼玺秀进屋,“问什么都可以,你好好问我也好好答,不必拘谨。” 就像玺秀一被李佩的眼神锁定便自动招了前来的真实目的一样,李佩一见玺秀的眼神,便收起来他的疑问好奇,给了玺秀一个放松的氛围。 “大哥哥,我是青楼里的人。”就这样,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因为玺秀知道,他需要有人为他解答。 李佩的眼睛果然亮了,并不是期待,而是诧异,当然他很是体贴地将这眼神隐了去,恢复如常面色,笑了笑,安静等着玺秀的下一句话。 玺秀用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唇,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我是青楼小厮,跑堂伙计,从小就在青楼里长大。” “与旁人却是有所不同。”李佩安抚着,直接为玺秀总结了他这个人。 “大哥哥觉得,青楼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李佩紧紧看了眼玺秀,权衡着做出决定,他坚定开口说道:“小厮该是油嘴滑舌,唯利是图,要么也该是老实木纳,像墙头草。” 玺秀迅速用眼珠子扫视了自己,然后安慰自己,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至于青楼里最重要组成部分,妓.女,” 玺秀呼吸一窒,他真没想到李佩会这么果断神速地帮他回答问题,甚至他觉得提问题的他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去听答案。 “她们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男人。” “啊?” “啊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李佩开心一笑,背部靠紧了椅背,然后又收了灿烂的笑容,他缓缓道,“你没有问过我之前我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我那个时候没有回答自己,这个时候,我也依旧回答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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