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忍着脑袋仿佛要炸开的疼痛,在她怀里艰难开口:“答应她。求你们......但,采月,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出乎我意料,先点头的是刘青闻。椅上周涟仍旧紧闭着眼睛蜷缩着。刘青闻往后走了几步,停在周涟身侧,目光如炬地盯着采月。他发间的白发熠熠,在夜色烛火间如天衣银线般。 “你将知道的关于花雪山庄、复生、迷宗......与周驰的所有事,说出来。”道士半合着眼,看不真切神色。 穆沧明则狠狠瞪了采月一眼,凶巴巴道:“我可警告你。武林盟分部的人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到。你最好快把该吐的吐干净!” 完全立在月光中的小少爷浑若月宫之子,加上他嫌恶不耐的神情,一时间美得很遥远,像天人与凡子间的遥远。我被采月捆着隐于阴翳中,恍惚十分。 与此同时,我的心则像盛水的袋子一步步涨大,几乎紧逼得我不能呼吸。我有预感,她接下来说的话会是惊涛骇浪。 她说了一个故事,牵扯的是三女一男。而这四个人之间波诡云谲的爱恨纠葛竟对武林几十年的布局动荡影响极大。 在最早时候,迷宗还未崇尚活人祭,也未涉足中原。它只是宣传教义、笼络人心的西域小教。而所谓教义,只是一个书生得到的残本中的内容。书生信了,便自己立了教派,为迷宗。不知真是那教义深奥,还是教主会卖弄口舌,不少人信了。 教主便是这名书生,他姓周,名具体是什么已然不重要了。周教主与发妻鹣鲽情深,生下一对双生姊,名字取自涟漪空灵之意,长姐为周漪,幼妹唤周涟。错序是因周涟身弱,要借长姐的气运。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周涟久病不出,外人皆只知周漪。 年少的澹台许风在一次意外中沦落人牙子手中。那人牙子是胡人,将澹台许风也卖到了西域奴市。那时周教主已经有了不少当地信众,供奉足矣他充实家中奴仆。于是买下人市中一俊美中原少年为煎药奴才,服侍深院中的小女儿。 澹台许风只寄人篱下了一年,便跑了出去。可是孱弱美丽的周涟让他恋恋不能忘。 直至二十年后,迷宗开始涉足中原,活人教也悄悄兴起。澹台许风已成为新的教主。他在探子口中得知年少情人的下落,于是用密信求娶教主之女,并允诺会以举庄之力助迷宗进驻中原。 可他并未说是周家的哪名女儿。 因周涟身子每况愈下,最终被送往远方神医谷静养。所以密探也只知周家只有一个女儿周漪。人少时的记忆本就模糊,澹台许风只记得周涟,全然不知那家原有两个女儿。他当奴才的那一年,正值周漪陪母亲居外侍疾外祖母,二人彼此不知。 阴差阳错,周漪的轿子抬进了花雪山庄。澹台许风虽对妻子不知年少之事心有疑虑,可二人也还是琴瑟和鸣了一段时间。而周漪不久后也有了身孕。恰逢此时周涟身子好转。她听闻喜讯后一定要来照看妹妹。 也就是姐妹两一同比对在澹台许风面前,澹台许风这才得知娶错了人。后来的故事说是风流,其实无情。周涟本就体弱,又只带了两个婢子来访……便被变相禁锢在庄中。体弱也罢,周涟脾性泼辣,惹得澹台许风也是怒从心头起,便犯下了荒唐的错。 姊妹同孕,狸猫换太子。桩桩件件,接踵而至。 身体康健的周漪因难产而亡,生下一子。周涟想死而不能,想堕子而不能,平安产下一子。周涟得知姐姐身亡噩耗,本就哀毁骨立,又求死心切。只是她每每要寻法子赴死,皆被澹台许风护了下来。 最终二人精疲力尽。澹台许风同意周涟离开,只是不得带走她自己的亲骨肉,也不得带走周漪的尸骨。 周涟悲从中来,只带了姐姐的儿子回到迷宗。 后来,迷宗遭到武林盟围讨。而花雪山庄与迷宗的姻亲关系知之者甚少,更何况庄主澹台许风积极出力讨伐迷宗,于是竟也未被波及。 相比之下,迷宗水深火热得多。周教主已死,周涟自身难保,就连她姐姐唯一的儿子也难以养在身边。那可怜的孩子兜兜转转,终还是被送回到生父身边。 而本就四分五裂的迷宗再被寻到老巢,又是之后的事了。 采月的故事,则简洁得多。她是周漪的贴身丫鬟,也是陪嫁丫鬟。也是她,保下摇摇欲坠的迷宗,保下疯癫恍惚的周涟。她是忠仆,只是忠不在花雪山庄。 那么……澹台策是周涟与老庄主的儿子。 而老庄主夫人周漪真正的儿子,是我。 我听完只觉耳旁嗡嗡作响,呆滞许久。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便直挺挺倒了下去。也便是此番,我才在完全昏迷前想到:采月是在什么时候,放开我的?又或许,她和我的生母是什么放开我的? 她们为什么放开我,让我坠进万劫不复的炼狱? ---- 这章我自己其实觉得有点写得不太好,对不起宝宝们轻喷T.T
第69章 我好像在下坠。我在这飘飘乎而惊悸中,意识到这又是过去失忆时常做的那一种梦——掉下望穿山的梦。 黑,好黑。四周都是黑黢黢的。 山崖上才有光,温亮朦胧的光。而我,却离那光越来越远。再这样坠下,会不会落进地下十八层炼狱中?已经没有明悟和佛子守在安须寺了,因为安须寺和明悟都不在了,佛子也离开了。山下没有人能救我。 安须寺,明悟……是迷宗杀的。采月说了,她想试试单独试试残本中的招魂阵。 试试?她的试试,害死了安须寺整寺上下!可她,是我生母的婢女。我心中翻涌,就连下坠也不怕了。我其实早不怕坠崖了,毕竟梦过那么多次。我怕的是没人接住下坠的我。 忽然上方有两点光亮疾疾落下来,后缓缓停在我眼前。我定睛看去,却惊愕得瞪大了眼。 是灵石和双鱼镜?! 身子也就在此时停止了下坠。水抱住了我,好多水。我很难呼吸,在水里扑腾着想去抓一同落水的灵石和双鱼镜。水花如琼苞,还有浮起的气泡……这便是我醒来前所见了。 我用力撑开眼皮,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四周仍是我们下榻的那间客栈屋子。而灵石和双鱼镜竟真被我抓在手中!我失神间,屋子里响起另外一人的声音。蓝衣道士用内力把凉了的粥热了一趟,直至白粥冒出热汽。我艰难坐起身,仍抓着那两样法宝。 刘青闻一面喂着我粥,一面说话。 他说,我昏了一天一夜。采月已被武林盟押走了。而周涟疯疯癫癫地不愿离开,被玄铁束着捆在隔壁屋子里。穆沧明动身去了我们上一个经过的驿站,要亲自接回生棺。 我听着竟也泛不起任何心绪,此时愣愣地打了个喷嚏。天气怎的倏地变凉许多?我偏头看客栈外,一枚泛黄的叶片打着旋落下。 原来已快入秋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野火烧不尽的迷宗竟也就如此轻易地败了。而所有困扰我的,竟也只是缘于一段旧仇。我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周涟和澹台策算得我世上仅剩的血亲,但一疯一死。我终究还是孤家寡人。 我正欲叹气,肩上落下一件厚外裳。我偏头,刘白骨精的鼻子还是又高又挺,眉如剑,看上去苍白清癯。他穿了月白色交领长衫,一如初见。只是他发间缕缕华白难以叫我忽略。他直直的眼睫垂下来,遮去不那么泠冽的眼。 与我周旋这么久,刘青闻也累了吧。 “澹台策复活后,你当如何?” 刘青闻又为我拢了拢那件外裳,很轻地说:“他的命,应由你决定。武林中人皆以为我大仇得报。而是否真的报了,他们与我其实皆不在意。” …… 我知晓他说这么多,是意在劝我安心,他不会动澹台策。可他未免太冷心冷情。望穿山上,他掷地有声的审判,难道不是对门派的忠心、与同门的深厚情谊?我手脚冷起来。这样一个人,当真会动心吗? “刘青闻,你……究竟爱我什么?”我想起破庙中他说过的话和雪山上替我断后的背影,心中仍沉甸甸地有所踌躇。 道士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道:“我不知道。只是你死了,我心里会很疼。澹台策死了,我却不觉得疼。在很早以前,我就疑心你不是他了,只是我找不出凭证……” “找不出凭证,所以把我杀了?” 他被我问得哑然失声,捏着我外裳的指节很用力地泛起青白。我“死”了的那五年,他也不好过。我怎么忽然咄咄逼人起来了呢?我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可是又觉得似乎这样也不是很糟糕。 “小驰。我这次真的想带你走,越远越好,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愿意吗?或是说,你我旧时的允诺是否还作数?“ 我问得一点也不过分。刘青闻是个极其一根筋又呆滞的人。活该他那五年去发疯了。他好像情感不如常人敏锐,又好像根本难以感知。他明明知晓昨日发生的事,今日怎可潦草地直白问我这种事!旧时会哄骗我的多谋道人难道才是他扮出的壳子,如今笨拙呆板的才是其内芯? “届时再说吧。”我干巴巴地答了,“你……你在这里可见过个僧人?” 刘青闻的眼睛紧盯着我,有些不解。 “未曾。” 佛子来沙州是为了什么呢?倘若真真同我一样是为了俗世仇怨,那如今也算得报了。 “那,那沙州人呢?他们可真的都是迷宗信众?他们也会被……剿尽吗?” “不会的。他们之前被下了受人操纵的蛊。采月被押走前捏碎了母蛊。只是,这些沙州人的记忆和心智都还停留在被下蛊之时。” 怪不得。我紧紧闭上眼。 客栈外开着不知名的五瓣小花,花形如星点,叶子长细,密密长满枝头。好高的花枝,不知这粉色小花今年是第几轮绽放了。花开花谢,又能开几回。我恍恍惚惚,这才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与隔壁房里的疯了的姨母。 我还是该去看一看她的。 刘青闻看我要起身,拎来了一双软头履为我穿上。我心绪紊复地看着他的动作,最终在他要陪我一齐进隔壁房时摇了摇头。 长发垂肩的道士垂下眼,好像做错事的孩童。我这才发现,他侍奉我至今,眼下乌青,发也未绾。日光穿进廊道,他发间那熬白的发丝像是铁骨般乌山上淌过的化雪水。 我轻轻对他说:“你在屋里等我就好。不用候在门外。” 刘青闻点了点头。 可直至我关上门扉,他高瘦的身影依旧立在外面,一动不动,沉默如树。 ---- 大家七夕快乐!
第70章 我进去时,并没有看到周涟。仔细搜索一番,才发现她躲在床榻底,发鬓凌乱,美目惶恐如惊鹿。我没把她拖扯出来,而是蹲在身侧凝视着她。这张熟悉得令我五味杂陈的脸,尤其是知道她与我的关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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