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凿开我的血肉,从我胸膛破出去的。我方才那样疯癫,如今又是这样子作态。寻常人都该畏惧我,鄙夷我,远离我。更何况穆沧明这样的名家翩翩公子?我忽然开始端详起这位近来总使我刮目相看的小少爷。猫儿眼没那样圆了,眸子里也不尽是纯粹的光,许多许多为难他的担子使其染上更深沉的颜色。而他轮廓也坚毅许多,不似过去女相。此时穿的藏青纯色料子短打,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人了。念及此处,我心下一沉。无论是澹台策,还是我,不过是他年少犯下的风流过往。此时的他玉树临风,又有着大好前程,千不该万不该砸在我这样的烂货身上。 穆沧明呆呆的,没说话。我代他开口:“如若你觉得我这个......老情人叫你倒胃口,离开我,我不会多想多怨。我,我欠你的,以后挣了钱就送到穆府还你。你若嘱托我别的事,我也会尽力而为。” 他还是没说话,眸子阴沉沉的。他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还不够识趣,把这些先他一步说出去?还是嫌我报酬少......可是我除了以后干些活能挣点铜板,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迷宗分崩离析,花雪山庄已去,清池宫也群龙无首。莫不是,他压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干巴巴加上一句:“你要是不愿意见我,我雇人运钱给你。” “去他妈的雇人!周驰,你别用那不争气的脑袋东想西想了。我就只要你这个人。”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心也要。但是我不强求,我可以等到你对我敞开心扉。” “可是,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痴迷于我。我不配这样的爱啊。我不是周涟、澹台策之流,身上没有值得人爱的特质,我也不像话本里的小姐书生那样果决直白。我总是想很多,嘴巴却笨得很,还做很多错事沾惹一身。 穆沧明重重吻下来,温热的唇瓣含着我干涸血迹的下唇,柔软的舌过了会儿才缓缓伸出来舔舐破开的口子。我恍恍惚惚,没有敢推开。而这时,我零散着的发丝被两只大手挽起。刘青闻修长的指虚虚拢起,轻轻梳过发丝,又取出系带为我系好了发。他做的一切动作都静静的。只是指尖无意中划过我后脖颈,我无意中张开嘴。而穆沧明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吻毕。 “周驰,下楼用些饭。不愿意便吃些蔬果餐点。”刘青闻似乎毫不在意方才的事,帮我拢好衣襟,苦口婆心劝我。 我又想起见周涟前刘青闻的话。他们,当真都很爱我? 我第一次觉得走路软绵绵,使不上劲来。穿衣下楼后,这二人坐在我身侧,端来两种风味的菜色。迷宗的蛊消散了,沙州人却受了影响。我想起刘青闻之前说的,又瞥了眼卖相朴实的几盘菜。莫非这些菜是......他们做的?我吃了一筷子红烧鱼,发觉糖加多了。对上穆沧明满怀憧憬的眼,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又吃了口菌菇炒豆腐,好淡。刘青闻的视线盯了过来,我又点了点头。其实,这些菜都还挺好吃的。我昏了两次,途中未进食,此时不知为何对着这些菜食欲大发,配着他们吃了两碗盛得冒尖的大米饭。 ---- 完结倒计时、、
第72章 生棺的棺面被我推开,落在地上发出响声。棺里面的人如成寐般安顺。澹台策面色白皙莹润,紧闭的长睫又黑又浓,高鼻薄唇。入棺前他衣服被我换过,是件折枝花纹的织金白袍子,还擦过身子和脸。我把头靠在这具鲜活尸体的胸膛,默默想着:美人披服纤罗,艶色无双,蓊若春华。我的弟弟还是很美,只是显得比以往脆弱得多。他好像变得清瘦了些?又或许只是错觉,尸身其实和死去时没有不同。 思及此处,我抬头又摸上他的脸颊。很冰很凉,比以往冰凉得多。嘴唇也苍白。我的拇指擦上那张总出口伤人的唇,狠狠擦了几下。效果立竿见影,他的双唇果然变得红润一些了。 我沉默地看了会儿他此刻的样子,虔诚从怀里取出瓷瓶。浓绿色的丹药如同玉珠,净透琉璃。那枚能救活澹台策的东西此刻安稳躺在我手心中。我只看了一眼便把它塞在那泛红的唇间,又费了些力气撬开牙关妥帖放在他舌下。双鱼镜还没挂......我踌躇望了眼四周,发觉不知何时已有人搬来了梯子。我恍惚一下,回首看向屋外两道玉立身影,咬着牙一步步踩上梯子,将双鱼镜郑重地挂在了西面横梁上,用的是四尺四的红绳子。我下了梯子,把怀里的灵石放在澹台策的左胸口。 “今有一非人非鬼非神非精怪,流离游弋,凄切矣......”我开始开口念起花雪剑诀的引言。那引言晦涩怪异,不含任何剑招意境,我过去读不懂。如今读去,这分明是首招魂曲,写尽游魂孤苦无依,三界无处可去,言辞恳切请求游魂归人间,更在末尾写尽归来后问鼎天下的繁华景象。我念着念着,不禁随内容思索起来。倘若弟弟的魂魄在这几日间也昏沉颠沛......白玉京高远飘渺,酆都孤寒阴幽,而凡间人不得见其身,他如何能熬得住呢? 可我吟至末尾又开始担心起来。澹台策复生后,若他真的悟得剑诀真意想要问鼎天下,那我们自然会分道扬镳。不,其实若反之,我是否也该离开他?我怕神游天外时会念错引言,至此堪堪停住脑中念头。 念完了。 我紧张得看着棺里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希望复生之法有用。过去在安须寺,纵使日日耳濡目染,我也并不信佛。至于道教便更知之甚少了,我印象里与之挂钩的怕是只有刘青闻。可如今,我颤颤巍巍闭上眼,暗自祈告漫天神佛。无论是观音大士,还是三清四帝,只要能让弟弟再睁眼...... 忽然间,一只微凉的手扶上我脸颊,接住我滚落的泪滴。我心有不安地睁眼,害怕那不是他的手。 无论兰膏明烛还是华灯错些,皆比不过我面前这双晶亮的眼。幸好,幸好这双眼仍能够睁开。澹台策还躺在狭窄的棺中,深黑棺木衬着他雪般的肌肤,妖冶如话本中的鬼怪。可世上最不可能叫我怕的,便是生着这样一张脸的鬼怪。他一只手费力伸出来擦我脸上的泪,袖子滚落到手肘。我抱住他那只手,说:“你是我弟弟吗?” “自然是。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哥哥还是一样的蠢笨。” 我没去计较他尖牙利齿,反而因这熟悉的嗔怪感受到一种安稳。我扶着澹台策坐起来,问他:“你有哪儿不适吗?我晚了些时候才帮你复生,可对你有影响?” 他还未坐直身子,便给了我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闻着他身上,那甜稠的刺玫花气息照旧,只是比以往淡了许多。澹台策的脑袋埋在我颈弯,闷闷地长“嗯”了一声,表示没不适。我安下心来,可安下心来之后觉得空落落起来。他拥着我,过了许久才抬首盯着我问:“哥哥不好奇我死后所见吗?” “你,受了许多苦吧?”我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我怕他再诉说所见,惹得他又经受一番苦痛。 澹台策挑了挑眉:“自然。” 我攥了攥手,忐忑不安。死后会如何呢?我从未思索,但又在时时思索。我人生前二十年光景是为死而生的。我视自己为蜉蝣,为夜昙。可我未想到我与澹台策之间,第一个赴死的是他。这五年来发生的事可称得上翻天覆地,我不用胆颤心惊要替人死,自然少有浮想。可后来澹台策死了,我又开始忖度他会遇上怎样的事,会不会在地府埋怨我...... “我死后下了阴曹地府,便见到了牛头马面。他们说我一生坏事做尽,尤其是......”澹台策顿住了。 我紧张起来,忙问:“什么?” “尤其是我在人间负过一人心。我该万劫不复。”他话毕,不管我怔愣,只把我的手拉到他胸膛前。我的手下,是他复又开始跳动的心。 我这才反应过来此人又在插科打诨,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竖眉道:“又在拿我寻开心。这种事也是能乱讲的吗?” 澹台策抓紧了我的手不让我抽回去。他神情安宁而柔和,说:“哥哥聪明。我不编了。可我真的负了哥哥,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这是真话。” “哥哥,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我僵住了。终还是又到了这一刻。他的眼睛又露出信任而楚楚可怜的样子,宛若幼鹿。可这幼鹿般惹人怜爱的眼叫我想起他的母亲,被我害死的母亲。我脑中好像有根线绷断了,做不出任何反应。可澹台策在我怀里蹭了又蹭,道:“你答应我,我什么都同你说。我死后所见也都告诉你。” “不......”我刚要拒绝。我不想知道死后会如何。 刘青闻和穆沧明却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异口同声道:“答应什么?” ---- 弟弟活了!且是净化版!三个人都表白完了,大家pick哪一个捏(^^) Ps.站内新坑正式开填啦 感兴趣请点击??[https://xn--pxtr7m.com/threads/216715/profile](https://xn--pxtr7m.com/threads/216715/profile)
第73章 刘青闻与穆沧明立在我身后,似刑审的衙差紧盯着我与澹台策。 我同澹台策说:“你不用急着说这些。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出了许多事......你要吃些东西吗?” 面前人黑亮瞳仁紧锁着我的面孔,又有意无意地扫视我身后二人,最终笑道:“也好。”我拉着他出了生棺,他许久未动弹的身子走动时倏地有些失衡,扑在了我身上。我还未来得及扶他起身,刘青闻便把弟弟的身子掰直回去。 穆沧明的肩膀凑到我身侧,语气里含了嘲笑:“我倒不知‘白衣人’兼花雪山庄旧主,此刻连路都走不好了。” “长乐,不要说......”我本想喊他大名,却念及他亲自运来生棺又伴我至今,话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最后讲出他的字。上一次叫这两个字,还是在金陵小院中。过去与他一齐下厨用饭的景象忽然生动浮现,我心中更多几分愧疚,话也说得没什么底气。我偷走的怀华草,他一直未向我讨要。 穆沧明“哼”了一声,睨我一眼,倒是没接着往下说了。他今天方带着生棺回来,还有些风尘仆仆。他用细带绑了好几圈竖起的马尾有些歪了,身上穿着圆领的墨绿朵花纹绢袍子,下身穿的窄腿裤,袍角和裤腿还有溅上去后干透的泥点子。比起以往,穆小少爷今日穿得实在是简朴干练许多,就连饰品一类也不带了。细细看去,还见得着眼下淡淡乌青,但被敷粉遮在了有些浮的白之下。我想象着他回了沙州后还对镜子取粉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又可爱。 刘青闻看着倒是没那样大的反应,似乎澹台策活与不活都关系不到他身上。素净地站在我与澹台策之间,无声透露出些东西。 就在此时,澹台策垂了垂睫毛,软声道:“哥,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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