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刘青闻似是被说动的神色,只好点头。不过我躲过了他想帮我披上的动作,缩了缩脖子道:“我自己来就好。” 这件斗篷白花花的,会不会很容易脏?我看不见自己穿上的样子,只好转头问刘青闻。甫一转头,修长分明的手替我系着襟前的带子。我看着他与雪色斗笠衬在一起也不遑多让的苍白长指,一眨也不眨。简直像玉一样。 那只手系完带子就离开了。刘青闻退后一步打量着我。 老板娘见缝插针地说:“哎呀,公子真是唇红齿白。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件衣服很配你呢。要不要把帽子戴起来试试?可暖和了。” 我迷茫地看了眼刘青闻,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只好迟顿着把帽子拉了上来。毛绒绒的兔毛在帽边,挨着我的脸,一开始有点痒。 “这件要了。那三件也要。有没有靴子?也拿来一并看看。” 他答应得好快啊。我要穿靴子,但刘青闻说我膝伤没好,这店里又没有凳子,捧了我的脚在怀里一双双帮我试。我遽然觉得脸烫起来了,他这样就像我的家奴一样……可是,可是我知道他不是。 “其实不用买斗篷的,天气很热。”我看着他严谨认真地扶着我的脚,要把解开带子的靴子套上去。 “雪山很冷。” “哦……”我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刘青闻帮我穿好了靴子,叫我站起来走动试试。我正要动作,他却拉住了我,把我还未脱下的斗篷揭开。原来刚刚我是没脱下来才觉得脸烫。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我们一会儿,大概也真的把我认做成了主子,开始围着我转起来。最后我们稀里糊涂又买了两双靴子,还有一只暖手套。 我把刘青闻递给我的钱袋又递给了老板娘。他这番多此一举,大概也是看出了老板娘的误解吧?这怪人心倒挺细的……我心中嘀咕着,陡然发现买的所有衣裳里没有一件是刘青闻的。 “你不买件吗?” “青山冬天很长,也很冷。我习惯了,不会觉得冷。” 我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话。好吧,怪人一个,愿意冻着就冻着吧。 “饿了吗?”刘青闻捧着快遮住他脸的衣服靴子,侧头看我。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饿了才咬嘴巴的吧?我下意识就要否定,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刘青闻把一堆东西轻轻放在地上,从善如流地把手上的油纸袋递给我。我接过后,他又抱起了那堆东西。 他这样更像富贵人家府里的粗使下人了……我打开油纸包。里面还是方才看见的那几块点心,完完整整的,没有被压到。不过有一点冷了,我捏了捏枣泥糕,发现油纸上有凝结的水滴。 “冷了,”刘青闻忽然开口,但没有看着我,眼睛只是盯着前方的路,“要不要丢了再买一份?” 我想起他付完钱后轻了一大半的钱袋,摇了摇头,感到一种罪恶感。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吞吞吐吐开了口。 “不用了。谢谢你……” 刘青闻动作停了一下,短到几乎我以为是错觉。正当我一路上忧疑着要不要再说一遍时,我们已经回到马车边了。 今天很大方的怪人帮我掀起帘子,低低地对我说:“不用谢我。我欠你一条命。” 原来……他听到了啊。 ---- 我会写一些攻君前脚说自己不会冷,等到了雪山钻到老婆怀里喊“好冷”的雷人情节,敬请期待!
第52章 起初,刘青闻驾车时不与我攀谈。后来他关切问我无不无聊。他连这个也关注到了?车厢中确实除了干粮与衣服外,什么都没有了。我语顿一瞬,“嗯”了一声。 “要不要听我和你讲经书?” 道教的经书吗?这是我完全没有涉及的领域,但听着应该也能解个闷。总比没有好。我犹豫了一会儿就应了下来:“嗯,好。” “那讲《清静经》吧。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这句讲的是,大道没有形态……”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我已经在刘怪人的娓娓道来中昏昏欲睡了。他声音端正清朗,在有点闷热的天气里听着很舒服,就像冰泉水淌过全身。我眼皮阖上后就再也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 “呵。” 朦朦胧胧里,舆外的青年似乎笑了一下。这声轻笑和前面抑扬顿挫的讲经声很不同,我在榻上换了个姿势躺着。那讲经声又继续念下去了。只是我都睡了,他的清静经是念给谁听呢? 我醒来时,他似乎还在念。我惊讶地拉开舆前隔开驾车座的布帘子,问道:“你,你讲了这么久?” “嗯。你还要听吗?” 我慌忙摇头:“不用了。你讲了几本经书?” 刘青闻乌发间的雪丝像是编进黑绢子里的银丝,他转过头来,淡棕色的眼瞳在斜照残阳下格外剔透,不似在人间。他一字一句,盯牢了我的面孔说:“我一直在读《清静经》,不是‘讲’。听见你睡了,我就只在读,没有额外讲释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心里腾生一点赧然,支吾道:“下次我睡着后不用一直念的。你要喝水吗?” 怪人已经回过头了,背对着我点点头,发丝颤动。我翻找起行囊中的水壶。只有一个……那岂不是他今天还没喝过里面的水?刘青闻果真是怪人。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不主动提起,他就不喝了。 刘青闻只有夜里才睡三四个时辰,白日都在行车。他好像很想帮我买些解闷的东西,可是车已入野道。我们一路上的城镇很少。他打听到的杂货铺里没有有趣的物什,书铺中也没有时兴的话本。次数多了,我未免觉得他可怜,最终在个杂书摊上随手买了两本书,只要六枚铜板。 一本是《于公解梦》,一看就是三脚猫的盗版书,我从没听说过什么“于公”。 另一本是……咦?没有名字?难不成是凑数的白书?是我随手拿书鲁莽了……我下意识看了眼帘外景象,发现我们已经开出那个小镇一些路了。 我翻开这本无题书,发现里面还是有字的,登时松了一口气。钱至少没有打水漂。 “朗日昭昭,雪山皑皑。道缘无道,生缘非生。生非生,死非死。道降世间,生死逆反……” 我皱起眉,念书的声音顿了顿。生和死怎么能反过来? “拟水觅觅,涌而分之,中出铜镜,名曰双鱼。” 这说的是——双鱼镜?我不再慢吞吞一字字读下去,而是皱着眉一行行扫视文字。“忘情真经”“雪山佛莲”“幽谷怀华”“青山灵石”……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每样东西都被提到了。 “忘情非情,忘情非忘。七层剑法,彻悟乾坤,悟而衰之。魂魄沉浮,七七四十九日内返往人间,可解大惘。” 我忽地灵光一闪,但却抓不住自己悟到了什么,只得又翻了一页,看向尾页。 “迷道相生,探道探迷,悟迷悟道。寻天降大任者,见其死生,解迷解道。” …… “刘青闻,其他三样能让人复生的东西都在澹台策身上吗?” “嗯。” 我皱眉起来。往后天黑,我夜夜梦见浑身带血的澹台策。 他玉面沾血,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鬼。血浸透了他浑身白衣,湿漉漉的布料干了又湿,已经染成了发乌的彤色。澹台策不开口说话,只是站在我梦中一片漆黑里,看着摇摇欲坠。我不禁上前抱住他,可甫一抱住,就如被藤蔓纠缠。澹台策双臂都挂在我身上,湿血衣黏在我二人缝隙中。 耳侧传来细微喑哑的说话声,我努力辨别。 “救,救我,哥哥……”澹台策气若游丝,倒在我身上。每重复一次,他好像就被抽出一丝生气。 我每每此时惊寐,浑身是冷汗,同梦中被澹台策血打湿的情景不谋而合。丝缕月华从被风吹起的帘缝里照进来,冷白光影之下,身上深色的长衫就真如血衣般。无论是如何颜色,只要是深色的,在夜里看着都是一样的。我恍恍惚惚,怀疑起何真何假。 窗外有声响,沾露的草叶被什么踏过。水珠厚重地坠到土中,叶片相作响。我忽然想起梦中澹台策遽然落下的眼珠,也是,也是这种声音。脑中那根弦仿佛崩断了,我尖声凄厉唤起:“澹台策!” 车帘被掀开,在车外的刘青闻抱住了我。清浅稳重的草药味让我离体的魂魄缓缓归来。 “可是做噩梦了?”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道:“嗯……” “没事。明天就到岭西雪山了,你很快可以见到澹台策了。” 我没说话,把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搭上他宽阔的背。没关系的,明天,明天就能找到佛手莲了。我满心都是血泊中的澹台策,未曾注意刘青闻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搂上我的头发。 那夜睡得不好。我不知何时闭眼睡去了,醒来时我还在他怀里。刘青闻抱着我在车前驾马。 “醒了?” 我支支吾吾“嗯“了一声,从他身上爬下来,逃回了车舆中。 很快,岭西雪山到了。雪山崎岖,大半山体都覆了雪,我方下舆就打了个颤。还没到冬天,但如今却比颍川的冬天还要冷。刘青闻把马车托付给了附近的人家,与我在山脚并肩而立。他背上背了干粮,手上还拿了把伞。 “还要带伞吗?会不会不方便。” 刘青闻的长发半挽起,落在肩头的长发在风中摇曳。当我以为他要乘风而去时,他开口道:“我占过卦,这几日会有很大的雪。” 我“哦”了一声,又说:“我帮你拿些东西?” “不用。没多少东西。”他话锋一转,“不对,有三样东西要你拿。” 他避开我亮起的眼睛,跑去不远处的农家取了落下的东西。刘青闻回来了!我满心期待看着他。可,可他手上拿着——斗篷和暖手套? ……我看着他把斗篷披在我肩头,系了个漂亮的结。然后把我两只手都塞进了暖手套。正当我以为要结束时,他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两片绒绒的布。这两块布还各带了两根带子。 刘青闻弯腰,挽起我的下摆,把这两片东西系在了我膝盖上。 “好了。你就帮忙带着这三样东西。”刘青闻撂下一句话,转身向山里走去。 我只好跟了上去。刘青闻待我跟上后就与我保持半步的距离。上到半山腰时,我有些气喘吁吁,可他还是步伐矫健,面色不改。 刘青闻转身看我,一板一眼道:“要下雪了。” 他话音刚落,点点雪片如花瓣缓缓落下来。刘青闻把伞递给我。我接了过来,犹豫了一刻把伞撑在我们二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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