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无论是谁,都与我无关 呼延云烈愣在原处,半晌都没作出反应。 心上那个曾被刺客一剑穿透的口子如再一次被人撕裂开一般,痛得他齿间打颤。 不适?卫凌竟说自己让他不适?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二十余载,卫凌对他百依百顺,任由他提出如何无理的要求都要拼了命达成。而如今,眼前的卫凌竟与他同榻而眠这般微不足道之事都万般不愿。 当初得知卫凌暂时忘却了从前,即便不愿承认,但他内心深处确实以为,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就如同他小时候做了错事而父王尚未发现时,他便能先耍些小机灵惹得父王开心,而后再将错事抖搂出来,父王便不会再同他计较。 他原以为自己也可以趁着卫凌失忆这段时间好好弥补他,待卫凌记起从前那些事时,便也能早些释怀过去种种,往后甘愿留在他身边。 那毕竟是年少时同他一起扬鞭策马的少年、是许诺一生伴他身侧至死方休的…伴侣啊。 卫凌昏睡的这两年,他反思了许多,知道自己这些年错得离谱,践踏人的真心、不由分说给人定下莫须有的罪名,卫凌决意离去他无话可说,他也曾以为自己能放手让卫凌离开,然而事到如今,他才后知后觉… 终归是舍不下。 如今手握天下、呼风唤雨又如何?他什么都能要,却唯独要不回那个满眼是他的卫凌。 思及此,呼延云烈心口一抽。 “咳咳” 猛地一阵咳嗽,呼延云烈匆忙转过身去,从腰封内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混着翻涌上来的血腥囫囵吞了下去。从丹田里提出一口气,压着心头的绞痛,催着药丸化开,好一会儿才舒展开皱起的眉头,平息了心绪。 他该知足了。 原本他是要永远失去这个人的,是弥先生给了卫凌再活一次的机会,更给了他一个再见卫凌的机会。 他该知足的。 但他如今却想要更多。 卫凌见呼延云烈唇色都白了三分,额间还蒙上了一层冷汗,即便再不待见他,但想到他身为一统天下的王者,还能为了国泰民安亲自出巡查案,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一位明君,当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计较。人不过想同睡一张榻而已,确实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罢了,一张榻就一张榻吧,两人离得远些也挨不着对方。 这么想着,卫凌先示好道:“你可有不适?” 呼延云烈缓了会儿才哑着声音道:“无妨,旧疾而已。”他本想问问卫凌此问是否是在关心于他,却又不愿听到他否认的答复,于是忍着没问出口,只当这人还会为他心忧。 “你睡床上罢,我在这坐一晚即可。” “罢了,这床榻不小,足够我们两人安然同榻,又不至于叨扰对方。”卫凌顺着呼延云烈的话回道。 谁知呼延云烈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愿再违背你的意愿,你既觉得与我同榻不适,便别委屈了自己。往后无论对我,或是对别人,都莫再委屈自己。” 卫凌看着呼延云烈微扣的双肩,背在身后的手紧掐着另一只的腕,微弱的烛光闪烁,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衬得有些萧瑟。 某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场面无端地熟悉,好像他从前已然经历过一般。 一样暗淡的烛光,一样隐忍不发的背影… 何其熟悉,然而他就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不愿过度忧思,亦不愿再为这朦朦胧胧的往事耿耿于怀,他终是忍不住问呼延云烈道:“你我从前,到底有何关联?” 静默深夜,晚风微拂,窗户纸一凹一陷,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光越拉越长,却始终差一些相交。 呼延云烈手指骨节被自己捏得发白,指间也是涨红的,看那架势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十根手指捏断。 他想要立刻告诉卫凌从前种种,让他为自己、为他做个了断。他又想卫凌永远记不得从前之事,给他们两人一个重新相识的机遇。 呼延云烈转过身,对上卫凌的视线,又撇开道:“为何要问起从前?”是否因为从前的事让你介怀?又是否因为你快要想起了你的主子? 五分期盼,五分忧虑,呼延云烈自嘲此生从未这般矛盾过。为王者,竟会因一个人,一句话,瞻前顾后。 “无什,许是我多心。只是这些日子你似乎对我格外照拂,然而凭我所知,自己似乎难以与你这般人物有所交集。”卫凌此话说得委婉。 过去不该有交集,往后自然也不必有交集。 “无论从前如何,如今在此,何不重新相识一番?” 呼延云烈几乎从不给旁人抉择的机会。上位者的威严已足矣让天下之人心悦诚服,只消是他要的,无论是人是物,从来都只有得到与毁掉两个结局而已。 然而此时,他在等一个人抉择。等一个曾经诚服于他的人决定是否要重新相识。 他是王,但他也强求不了真心。 卫凌看着呼延云烈眼中闪烁的光芒,一时有些不忍,然而当断则断的道理他也十分明白,有些事迂回不是万全,说得清楚些反而能斩断往后种种麻烦与不堪。 “不必了。”他狠下心回绝道:“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此事之后也难有交集。你我君子相交即可,也不枉相识一场。”有些人,他不愿深交,也不必深交,譬如他和这位呼延王,既非同道,亦非君臣,平淡如水的关系即好。 “卫凌,你如此决绝,难道不怕日后悔恨吗?”呼延云烈的目光黯淡了些,他缓缓开口道:“你可否想过,我从前于你,是十分重要之人?又或是你我之间存着些误会,待误会解开我们便能重修于好?” 卫凌笑笑,回他道:“自然不会。从前的事秋明同我说过一些,我应当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你既非我亲属,亦非我挚友,即便有所羁绊,应当也不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尘往事算的了什么。 “从前的事我无所谓能否记起,但当下的日子我还想好好过活。按秋明所言及的,我应当是不曾亏欠于你,因而无论你我从前有何纠葛,如今我都已然放下…” “可我亏欠于你啊!”呼延云烈红着一双眼低吼道。他觉得自己同卫凌之间有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在逐渐消泯,但他留不住。 这将要逝去的东西将他的心揉捏着,痛得他狠捶了两下心口。 “你…”卫凌伸手要拦以免呼延云烈自伤,却又怕被他误会,方才的决然便要前功尽弃,只得硬生生将手收回。 实则他自己当下也不好受,他不愿出言伤人,哪怕是这个会引他不适之人。看着这人痛心疾首的模样,劝慰的赶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卫凌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如此?我既表明要了却前尘,自然不在意你是否曾亏欠于我。” “可我在意!”呼延云烈低吼着钳住卫凌的肩膀,红着眼重复道:“我在意!” 见呼延云烈动手,卫凌毫不犹豫地掰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后扭,然而即将得手的瞬间他却动作却是一滞。 就这眨眼的功夫,呼延云烈已然将卫凌的那只手反剪至其身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怒瞪着他道:“你要伤我吗卫凌?你如今竟舍得伤我!” 卫凌挣扎着扭动手腕,试图从呼延云烈手中挣脱。 “你如此无理,我有何不舍得?”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从前日夜相守是谁了吗?” “无论是谁,如今都与我无关!”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自己还是个男人。 待人温和并非任人宰割,眼前这人颐气指使的模样着实让他难以忍受。 何曾见过亏欠之人理直气壮,被亏欠之人忍气吞声的?这人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不该更加严于律己、知节守礼吗! 呼延云烈被卫凌的话震住,手上一下卸了力气。 卫凌趁机甩开呼延云烈,快走几步行至榻边,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秋明说他是暴君,真是十成十的贴切。 一边转着被捏僵的手腕,卫凌一边想着要再说些决绝的话,好叫这个呼延王不要纠缠于他。 然而一回眸,却看见人仍站在原处,如木人一般孤零零定着,眼中尽是落寞。这么看着,卫凌又有些心下发软,不由地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话说得有些过了。 然而,没等他细想,呼延云烈就忽然抬脚朝他这边来。 “你…”看着越靠越近的人,警告的话还未出口,人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 呼延云烈将卫凌扑倒在床榻上,手撑在人头的两侧,鼻尖差点撞上人的鼻梁。 卫凌眉头一皱,毫不留情地一拳砸在呼延云烈心口。 全然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呼延云烈这样突如其来的扑击极具攻击性,瞬间点燃了卫凌刻在骨子里的自卫反击。 这一拳卫凌有意收了力气,打在人身上并不算太重。 然而他不曾料到,挨了这一拳的呼延云烈竟差点没撑住,整个人近乎立刻倒在他身上,曲臂勉强撑着,他一侧头便能看见人颤抖的上臂。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颈侧,只一下,很快就被人用衣袖擦去。 “是伤着了吗?我并非有意出手伤你,只是你太过冒昧…你可否需要…”卫凌想说可否需要我给你看看。他只想给这人一些教训,并未想要真的伤了他。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呼延云烈已经迅速起身,背对着他走回桌边,看动作大概是抬手朝脸上抹了一把,而后才道:“无妨,是我冒昧了。”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才道:“你睡吧。” 卫凌知道呼延云烈是不想多言此事,然而毕竟是自己伤了人,不愿他休息不好,雪上加霜,于是故意问了句:“你真的要在这坐一宿吗?”若是不愿,也可以睡到床榻上来。 这后半句,卫凌不愿直言,也觉得呼延云烈能意会得到。 然而呼延云烈没做声。卫凌只当他这又是再赌气,便也懒得去劝。 这般以己为尊、罔顾他人之人必不会委屈了自己,他若坐不住了自己自然会睡到榻上来。 思及此,卫凌自顾自地脱了鞋袜,将铺好的被褥掀到一边,自己只和着外衣而睡,过了一会儿见呼延云烈仍在原处坐着,沉默半晌终是道:“你要想上榻睡便上榻睡。” 想到这人方才的冒昧,又补了句道:“但你若仍要那般无理,便莫怪我不客气。” “不会,你安心。” 呼延云烈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卫凌心头一揪,但想到方才那人的突兀的举止,又觉得是该给他些教训。
97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