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觉得这确实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却未曾想这些事如此让呼延王耿耿于怀。 即便他不认同,但在当年,哪怕是如今,即便月氏不算太亏待暗卫一脉,但于做主子的而言,冤了便是冤了,没有哪个主子会因为自己冤了个暗卫而追悔莫及。 这么想着,卫凌的心也软了些,他宽慰呼延云烈道:“当年你也只是和半大的孩子,我…我也确实是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你不知其中缘由,乃至存了误会、生了怨念,也是…人之常情。” 呼延云烈重重的摇了头。 “卫凌,我做的那些事,并非简简单单怨念两个字便能撇清的。” “齐国为质的第三年,月氏铁骑兵临城下,父王全然不顾我的死活,前路生死难测,你拼死为我盗来宫牌,我却将这份恩情记在了旁人头上,以至于将在宫外接应的你独自抛在齐国,还让你全力照拂陷害于你之人…十年,整整十年!那十年我总会想起你,想自己是否太绝情。” 十年,他在关外建功立业、受人尊崇,为万民顶礼膜拜。而被他抛下的卫凌,却在敌国艰难度日、受尽欺凌苦楚,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都是他寡情的铁证! 呼延云烈这番的汹涌澎湃,落到卫凌那却是心如止水。 他怜悯呼延云烈口中的那个卫凌,却不怜悯自己,若让如今的他来选,大概会自行离去。 既然君臣情谊已尽,又何必苦苦追随。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若呼延云烈当真如此在意那些事,为何不派人到齐国查证? 听闻传言,呼延王回关外第五年就已稳固根基,要查一个齐国暗卫,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若你当真在意,为何不派人到齐国寻我?若你始终不愿信我背弃主子,为何又不加以查证?”卫凌径直问道。 呼延云烈沉默许久,终是道:“卫凌,于此事,我可以找出种种借口,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必自欺欺人。究其缘由,无非是我满门心思放在征战上,不愿纠缠于当年之事,也不信你会真的听命于我,待在敌国十年。” 卫凌笑笑,“也是,换作现在的我,也不会那般做,况且那时,我在你眼中,已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只是秋明说,让他丧命之人一直苛待于他,可见呼延云烈与他重逢之后,依然没有去查那些事,亦没有信任于他。 “重逢之后,我因你为许明山过毒而耿耿于怀,又因许商志挑拨一直疑心于你,那时我恨你,亦恨我自己,每每与你相遇,我总忍不住忆起年少时场面,从前越亲密,那时便越恨你背信弃义,也恨我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一个不齿之人。” 卫凌笑笑:“我人虽失忆,却不信自己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你说我于你朝夕相处多年,又怎会不知?” 到底是受人挑拨,还是自蒙双眼,一叶障目? “是啊”呼延云烈自嘲道:“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不愿承认自己错得离谱罢了。” 他行军多年,从来奖罚分明、公正不阿,唯独对这个最最有恩与他之人,万般亏欠。 任往事波涛汹涌,亦或是平淡如水,终究是过往千帆,不值一提。 这些事卫凌零零碎碎也听过不少,然而此时从呼延云烈口中听得,又觉得十分感慨。 他凄惨悲凉的前半生,不过他人口中的寥寥几语。那些烙印在他身上的疤痕、那些刻在他本能深处的厌恶与苦痛,一个“错”字便能一言概之。 过去都是愁怨,他也不愿纠缠了。 “过去的便过去了,你如今又何必旧事重提。上一世你为军,我为臣,即便你有错,我也需得护你周全。” 君臣? 仅是因为君臣吗? 呼延云烈望向卫凌,试图从他淡然的眸子中掘出一分旁的情愫。 “卫凌,你对我,从来便只有君臣的情谊吗?” 卫凌被呼延云烈这话问得有些迷惑。 不是君臣,还能是什么? “不然?若非君臣情谊,仅凭你方才所言中的任何一桩事,都足以伤透了人心、让人弃你而去。”
第88章 不想再有下一个文烟 纵然知道卫凌如今失去了从前与他相处的记忆,自然也不会记得他们之间的情谊,但倏然听见卫凌这般说,心中仍泛出阵阵如食黄莲般的苦涩。 实则即便是在从前,卫凌对他的百依百顺,大概亦是出于君臣之情。 生出爱慕,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卫凌死去之后,他常常夜不能寐,一闭眼,看到的皆是二人从前相处的点滴,那般真实无虞,又那般触不可及。 他从前总以为,自己对卫凌那点点爱慕不过源于少年时朝夕相处的情分,而哪点爱慕也同他自以为的背叛消失殆尽。 因而他辱他、责打他…乃至让他去送死,仿佛这样做,便能按捺住那心底的躁动。 然而知道卫凌在他怀中断了气,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所作所为是怎样的滑稽可笑,又是怎样的自欺欺人。 彼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卫凌做过什么、无论他是否真的背叛…他都不愿去管了。 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卫凌宁愿自己受尽委屈,也要全心全意护他周全,而他却恩将仇报,对他百般折磨,他的心就像被人反复捅刺一般,痛不堪言。 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卫凌活过来。 要卫凌活过来安然无恙地待在他身边。 后来许商志因与赵人勾结,自己受了凌辱、失了心智,把从前种种全盘脱出,他直感觉浑身的血液涌上头顶,眼前不断反复卫凌同他袒露真相的场景、卫凌临死前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将他的心碾得支离破碎。 还好,卫凌活过来了。 还好,他还能用半生来弥补他。 呼延云烈炙热如炬的目光让卫凌有些闪躲。 固然呼延云烈的问话有些无端和冒昧,但不可置否的是,他心底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不是君臣,还能是什么? 二人相顾无言,谁也没再出言。 许久许久,呼延云烈才道:“卫凌,我对你,不止君臣而已。” 卫凌心头一振,还没来的及追问,就听见传来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凄厉的惨叫。 呼延云烈与卫凌对视一眼,一同往屏风后面探去。 不应当会出事的,分明已经安排了人在暗中护卫。 待二人万般谨慎地包抄到了屏风后边,却看见秋明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被子一半挂在床上,一半溜在地上,正头发蓬乱、两眼迷蒙地望着眼前人,口齿不清道:“天…亮了…没…” - 秋明昨晚上做了个无比离奇的梦。 梦里卫凌说要带他去吃个好东西,他二话不说,欣然同往。 二人进了一家酒楼,从门延伸到窗边的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菜色,看得他是眼花缭乱、不知从哪开始下口,正摩拳擦掌要尝尝这一桌子菜的味道,却被卫凌拦住。 卫凌说,来吃的好东西不是这桌菜,而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说得是天花乱坠,惹得他口水直流,催着卫凌带他去吃那好东西。 卫凌领着他到了一间屋子前,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就见屋内纱幔缭绕。卫凌说,好东西就在里头,让他自己去吃,他似是被什么东西引领着,走到了一张垂着帘子的榻前,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要在好吃的要摆在榻上,就见一只白皙的手挑开了帘子,接着细藕般的白臂露在到他眼前,还有那白瓷般的蝴蝶骨… 那时候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来着? 哦对了。 是秀色可餐四个大字。 直到他看见文烟那张清秀含泪的小脸,吓得他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这不,一下没注意就滚到了床底下,一副狼狈的样子还被那个暴君看了去,这让他往后怼暴君的时候如何能有从前那般的气势! 为了缓解尴尬,秋明边从地上爬起,边对卫凌道:“来来来,扶我一把。” 然而,刚起身就见卫凌蹭的一下撤下边上的被褥拦在他腰前,挪开目光道:“秋明…你自己处理一下。” 秋明满脸疑惑,处理啥? 顺着腰间的被褥往下看,忽然觉得裤裆有些许湿润… 靠! “你你你,你们出去!” 绕是呼延云烈这般爱板着个脸的人,看到秋明这慌慌张张的模样,都忍不住哼笑出声。 “你笑什么笑!你不是男的?你没做过梦?” “倒不是所有男人遇着这事都像你这般。” “你…”秋明一手扯着腰间的被子,一手指着呼延云烈,脸憋得通红,然而却想不出一句怼人的话,满脑子都是“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气急败坏地甩手,冲卫凌道:“你赶紧把他带走啊,快点快点!” 卫凌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呼延云烈的手腕一起绕到屏风前面道:“秋明年纪小,说话有些不知轻重,你别和他计较。” 呼延云烈没有作声,只盯着卫凌扣在他腕上的手。 卫凌见呼延云烈不语,顺势看去,才后知后觉自己失礼,连忙松开手,清了清嗓子,走远两步,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在当下,好好查案罢。” - 段刻在门外守了一夜。 许是顾忌秋明身边有他们几个护卫,这个张允倒是没有再安插人在他们下榻之处。 一推门,便听见秋明怒气冲冲道:“不干!我死也不干。” 段刻望去,呼延云烈与卫凌稳稳当当地坐在桌边,尤其是呼延云烈,一副势在必得的从容模样,而他们中间的秋明正嘟着嘴,鼻子眉毛气得皱成一团。 “来的时候都说好了,就是做做样子,怪我太机灵,让你们看出了我随机应变的本事,眼下竟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我不去,我不想把命搭在这!” 呼延云烈“哼”了一声道:“平时倒是趾高气昂,遇见正事却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后边,原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如今看来,不过缩头乌龟一个。” “你以为我是那贪生怕死之徒?我要怕惹事当年会掺合到你和他的事里边?”秋明下巴点了点卫凌,接着道:“九死一生也要看值不值当!为了查刺杀你的案子,凭什么让我脑袋别裤腰带上?” “赵弩案牵扯甚广,查明此案为的是黎民百姓、为的是天下安定,而不只是为了我。”呼延云烈正色道。 卫凌知道呼延云烈此言非虚。 昨夜他们已然在密室中探得张允泄露考题、买卖官位一事。 官宦世袭本就占据了大半的升迁渠道,科考已是留给寒门学子、心怀抱负之人仅有的几条大道,如今也要被人暗地里堵去。 如此这般,往后还有谁愿勤勤恳恳读书学道?皆要走到歪道上去。 “我我我…我管不了那么多!”秋明在原地踱了几圈,心中纵然知道呼延云烈的话有几分道理,但让他为这事豁出性命,当真觉得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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