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摇头,“在想从前的事。” 秋明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你可千万别想起些晦气的东西,到时候又要遭罪。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呗,还想什么。现在的日子不好吗?有吃有穿,有山有水,人世间的纷争肮脏全然不涉,全天下去哪找药灵谷这样的风水宝地。” 卫凌沉默半晌。 “也是。” 也是个鬼。看你这苦大仇深的模样的哪里像过好日子的。 “你要不想在这呆着就出去走走,外边的世界大的很,说不定你能在那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当然这天地里最好没那个姓呼延的负心汉。 “弥先生让我过两日跟着药灵谷的人去齐阳布医,你要觉着闲不如跟我一同去。” 鱼池波光粼粼的水面逐渐归于平静,锦鲤潜行于清澈的池水中,几个摇摆便已到了池的边界。 卫凌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洒落,回秋明道:“也行。” - 秋明此去之地就是从前的赵国,如今并入齐阳,是许明山的封地。只不过这许明山这人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界呆着,非要赖在都城不走。 逼急了就抛下一句,若非陆言白陪同他便再也不回封地,就这么在都城待一辈子。 呼延云烈看他油盐不进也就随他去了。 赵国一战损伤最为惨重,两万军士血洒沙场,赵国的伤亡远在月氏之上。只因赵国国君赵舍以众军士家人性命相要挟,要他们无论处于何种境遇,都不准投降。违者上报朝廷,包庇者罪加一等,只有军中一人有降意,暗厂即刻便会派人杀光其全家老小。 赵国暗厂人数之众令人咋舌,放眼关内关外,未曾有一国的暗卫人数可与军士匹敌,暗厂的人遍布赵国个个角落,平日不现身,现身必有血光之灾,因而即便赵国守军明知有些仗必定是败,却不得不打。 呼延云烈知道此事后当机立断,尽暗窗九成之力摆平了赵国暗厂,之后这仗便打得顺利许多,七成城池不战而降。直到打入赵国都城,被蛰伏的暗厂余孽偷袭王帐,呼延云烈也因此挨了一刀,只差半寸便命中心房。赵王宫被破之日宫中守卫逃的逃、降的降,赵舍则早早地抛下宫中亲眷独身一人逃出王宫。 呼延浔在后山斩杀赵舍时,他身边仅有几名暗卫追随。 事后清算,赵国军士战死沙场者不过三成,其中一半还是被逼无奈,而暗卫近乎全军覆没,被捉的大多自尽而亡,活下来的不足百人。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呼延云烈会杀鸡儆猴,严惩暗厂余孽时,他却以礼相待,不仅为他们医治伤处,还给予归顺者住所,助他们同寻常百姓一般生活,此事一时间传为佳话,文人墨客做诗为文,赞颂呼延云烈此举仁慈重义。 至于呼延云烈此举背后的缘由,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药灵谷的人此次来齐阳,是为关押在郊外的重犯布医而来。这些人是赵国国破后捉拿的残党余孽,他们即不肯降了月氏,也不愿以死明志,呼延云烈听了弥先生的谏言少生杀孽,只将这些人置于郊外搬山采石,并未取他们性命。 弥先生说,这些人固执地坚守着破灭的幻影,为了他人的执念蹉跎一生,最是可怜。 前些日子这里发了瘟疫,许明山的意思是,为防瘟疫蔓延将这些人全部处死最为稳妥。弥先生听后直摇头,连夜拟了药方让秋明他们带去,嘱咐他们好生医治病人,莫因立场不同草芥人命。 卫凌跟着秋明一众进了马棚边临时搭的草房。 说是草房,其实不过几捆稻草、几条原木草草支起的棚子,四面漏风不说,人躺在地上连床席子都没有,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臭气熏天。人断气了就套匹马拉着尸首到远一点的地方烧掉,满天飘洒着灰白色尘埃,像下了场雪一般。 药灵谷的人终年待在谷中,哪里见过这番场面,乍眼一看,差点没吐出来,犹犹豫豫地不愿踏入草房。秋明比他们好些,率先用白巾蒙了口鼻,拿着药箱开始给人看病,卫凌学着他做好防护,走入草房给秋明打下手,其余人见状也不再犹疑,纷纷进入草房开始布医。 秋明本让卫凌留在马车上休息或是进城散散心,不要接触病人,毕竟他自己的身子都没好全。 然而卫凌坚决要一同前往,他劝不住,又觉得卫凌这么大一人虽然失了忆但又没失了志,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他作为益友也不该自作主张硬加阻拦,便同意卫凌和他们一同来了疫区。 “疮药疮药谁给我拿瓶疮药来。”白眉方才手忙脚乱地给重症者放血祛毒,谁知手一抖划破了那人的脉管,立马被滋了一脸血。 眼看这人血流不止,他有点慌了,两只手按在这人的血管上,想用疮药止血却腾不开手。 正扭头向师兄求助,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精准地撒在刀口的破脉处,不久那人的血便被止住。 白眉抬眸道谢,对上熟悉的眉眼,灵光一闪便想起这人是谁,欣喜道:“你是那个起死回生的人!”那日还是他第一眼看见他醒来去找的弥先生呢,谁知醒来后来就不让人见了。 白眉这一嗓子引得周围一圈师兄师弟看向卫凌,眼露精光。 起死回生诶! 这可是他们为医者必生所求的境界,从前只听说过却没亲眼瞧过。好吧别说他们没有,他们的师傅、太师傅也没见过好吗! 小大夫们望着卫凌的目光像极了庖丁见着牛。 卫凌受不了这殷切的目光,连忙转身往里面去。 越里边的人病得越早,症状也越严重。他依照秋明的说的法子,先探这人的呼吸,再看这人口鼻,若是呼吸虚弱但却平稳,口鼻干燥无秽物便是轻症,留下让他们施药便可。但若遇见呼吸微不可察,口鼻尽是秽物的重症者,便要抬出去单独医治。 他一个一个地看,大多是些轻症患者,只因身体虚弱陷入昏迷而被当做濒死之人抛至此处。看完了视线之内所有的病人,他锤了锤酸软的腰,打算出去透口气。转身之间余光瞥见草房暗处的最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朝那个方向走去,一眼看见一个下半身赤裸伏趴在草堆上的男人。 股间红白一片,暗色的血痂结到了大腿跟处,膝盖骨像倒扣的碗,两条苍白的长腿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牙印,还有暗红密布的刀伤刺伤。 卫凌一瞬间愣在原处,耳边又开始嘶鸣,脑子里像烧了一团火,噼里啪啦的火星在太阳穴处炸开。“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他使劲掐着自己的虎口,闭上眼让自己冷静。这样的状况只出现过一次,弥先生说他这是因为眼前的东西刺激了他记忆深处的本能,痛是一种警戒,警告他远离产生痛楚的源泉。 他应该走的,但他没这么做。 他慢慢靠近,强忍着头疼挪到男人的身边。 男人身上盖了一块黑色的破布,将将遮住腰部,下半身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脱下雪白的外衫盖在男人身上。 动作轻柔地扶着男人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手上一片湿润,挪到光处一看,鲜红一片,铁锈味直冲鼻腔。 破布滑落肩头,一大块没有皮肤覆盖的血肉映入眼帘,卫凌抖着手将破布揭开,就看见男人的背上大片没有皮肤覆盖的血肉,边缘毛糙,像是被人生生撤下一块皮。血浸透了避体的破布,有些已经和肉粘合,一碰便肉眼可见的筋络跳动。 卫凌不敢轻举妄动,他将男人靠在自己肩上,想探探他的鼻息,却看见男人脸上两道从眼角划至另一侧耳根的刀伤,血肉翻起,一个刺目的红叉让这张原本清俊的脸庞变得狰狞可怖。 卫凌觉得呼吸困难。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犯了什么罪要被折磨至此。 这里关押的都是赵国余党,连看守用的也是投诚的赵国人。这些人中不乏曾经的官员将领,文人雅士,他们寄希望于赵国复明,觉着此时吃点苦头不算什么,等来复明之日他们便是国之功臣,是要被奉为上宾的!因而固执地待在此处,不肯投诚离去。 同病相怜本应守望相助,何至于将人凌虐至此。 卫凌将人放到背上,吃力地背起。头虽没方才那么痛了,身体却还没什么力气。 秋明在草房外指挥人煎药,大老远看见卫凌背着一个人步履不稳地朝这边来,大喊一声:“亲娘嘞”。 小跑过去帮忙,一边将人从卫凌背上扶下一边数落道:“我真是鬼迷心窍信了你的邪,你自己说答应了什么才让你来的?说好了不干重活不干重活真是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有点做病人的自觉没?能不能好好听大夫的话!你知不知道大夫最讨厌你这种病人…” 卫凌本想等秋明说完,却发现秋明口若悬河似乎一会儿说不完,便拍了拍秋明的肩道:“先看他,待会训我。” 秋明这才将目光转到气息奄奄的人身上,待看清人一身伤,眉头便皱成了麻花。 他本以为世间最残暴、最没良心、最不拿人当人的非那个暴君莫属,面前这人一身被凌虐的痕迹却在嘲讽他的天真。 女娲造人时莫不是给一些面貌为人的畜牲捏了颗毒蛇心。 秋明小心翼翼扶着人侧躺在板车上,刚想替他包扎一下,就被左边一个正在喝药的男人吓了一跳。 那人不过轻症,喝了药便好了大半,此时正威风十足地朝秋明呵道:“把他放回去!不准管他!” 写得好爽,看来我还是适合写虐part.
第71章 他是他,你是你 秋明一时竟不知从何骂起。 那人以为秋明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立马牛逼哄哄道:“识相点赶紧把他扔回去,后边还有人要用他呢。” “用他?” 那人狐疑地看了秋明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你装什么呢,用他不知道怎么用?就是用他后面啊哈哈哈”那人说着露出个猥琐的笑,舔了舔嘴巴道:“看你这童子鸡的模样肯定是不懂,这人后面紧的很,一点不像被人用烂了的,天生就是被人上的货。也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破了相,害得我都只能从背后搞。” 闻言,秋明的脸色阴得更加厉害,他肩膀紧绷手臂曲起,整个人像把欲射的弓。 卫凌上前一步按住他,面色平静额侧却绷起了青筋。 “你们为何这么待他?他不是赵国人吗?” 那人心说好笑,我搞他还管他是不是赵国人? “是赵国人又怎样?赵国人也分三六九等,况且这个”那人指着板车上的男人道:“连人都算不上,他就是一条疯狗。” “什么意思?” 那人瞥了卫凌一眼,提高声调道:“你是赵国人吗?没听过暗厂吗?这狗东西是暗厂的暗卫,平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落得我们手里算他倒霉,全要他给还回来!”那人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令他癫狂的事,眼色发红、嘴角抽搐,兴奋的模样像山野里发情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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