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烈自然不信,他侧身挡住卫凌的尸首,还要出手,却又被弥先生点在了太阳穴处。 一瞬间,呼延云烈仿佛置身于幻境,面前走马灯似的放映着方才几个时辰内发生的种种,许商志是如何发疯的,自己是如何昏过去的,许明山是何时出现的…一幕幕是那样的真实,待从幻境中出来,呼延云烈心下了然,眼前这位弥先生有着超乎常人的本事。 “如今天下能救他的,只有我了。” “他已经死了。”呼延云烈眼神清明,已然没了方才的疯魔。 卫凌死了,就死在他眼前。他守着卫凌的尸首三日,摸着他愈发冰冷的手,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他清清楚楚的知晓… 卫凌已经死了。 他不会再自欺欺人,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再编织一个自圆其说的谎言,十年前他毅然决然地离开,十年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与卫凌的种种过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前他不愿细想,但这三日他看着卫凌,强迫自己去想个明白,给卫凌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当年母后一病逝,父皇就将他送去月氏为质,临行前又得知父王此举全因四哥进言,身侧的随从亲信除卫凌外无一人愿意跟随,什么叫众叛亲离,怕是没有人比那时的他更能懂其中滋味。三年,他在在齐国宫中忍辱负重地过活,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他要那些舍弃他的人悔不该当初,他要他们也尝尝被血脉相连之人背叛的滋味。 所以,他逃出齐国后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与卫凌的过往,不许自己动一丝返回齐国的念头,因为他知道,回去了就再也没机会翻盘。 起初几年,他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排兵布阵、学武读书上,后来他与叔父达成交易,发动了宫变,大仇得报,却仍不愿停下,集结兵力四处征战,统一了关外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 这十年里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回去找卫凌,但他就是没有这么做,是他做不到吗? 自然不是。 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当年因为被人背叛,而寻着一个自以为是的由头,将满腔怒火顺理成章地撒在了卫凌身上。 如今,他要自己明白,卫凌就是因他而死——因为他意气用事,因为他轻信他人,因为他将卫凌所做种种视为理所当然,像个黄口小儿般肆意索取。 他活该清醒地受着,往后半生,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为止,都要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中,每分每秒受着这心头割肉般的痛楚。 “他确实死了,但若由我施手,尚存一线生机。” “先生!”弥先生话音刚落,呼延云烈“咚”地一声,左膝磕在地上,抱拳道:“求先生救卫凌,我呼延云烈愿以命换命!” 弥先生对呼延云烈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面对堂堂呼延王的大礼也未见惶恐不安,只淡淡道:“你是五百年一显天命王者,如今命格下行,正值低谷,然而万事万物此消彼长,盛极必衰,衰极必胜,度过这一劫,余生便再无大难,若救他回来,命格又生变数,你愿为了他,舍去一条顺遂的王道吗?” 呼延云烈没有丝毫犹豫,“连他的情都还不了,又凭什么做天下王者。” “凡胎肉体,往往经不起岁月磨磋,你今日不舍他离去,然而十日后,十月后,十年后呢?你是否思虑周全?今日因他舍了一条顺遂的王道,日后成不了天下王者,望着眼前人的时候,你是否还能不悔今日的决择?还能对他爱护如初?” 呼延云烈没有立刻回答弥先生的话,他仔细地思索许久,半晌才到:“不悔,十年、百年、千年都不悔。” 从前他从未想过要在卫凌与其他什么之间取舍,因为冥冥之中卫凌已然成为他的一部分,然而如今面临着这样的决择,他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卫凌活过来,要他拿什么来换他都甘之如饴。 “那若醒过来的人不是你记忆中那个人呢?” “什么?”呼延云烈不知弥先生此话为何意。 “他已经死了,即便我能逆天改命让他活过来,也难保醒来的人是当初逝去的人,更何况他能不能醒来,全看天意。” “先生的意思是,他醒来后会忘却从前种种吗?”呼延云烈眉间蹙紧。 “可能会,亦可能不会,忘了是天意,记得也是天意,天意有天道,天道亦人道,万物因果轮回,世事皆非绝对。” 此时的呼延云烈尚不能完全理解弥先生话中的意思,但他放不下卫凌,无论这个人醒来之后是否还会喊自己“主子”,是否还愿意留在他身侧,他只要他能活着…活着足矣。 他无法任由卫凌就这么离他而去,一想到往后余生身侧再无这人,再也见不到他坚毅又无奈的面庞,再也听不到他低沉又决然的声音,此后的日夜不过日复一日的斗转星移,再无光彩。 “纵然他记不得我,记不得往事,我仍要醒来,不因我的执念,只因从前二十年他皆为我而活,若能重生,我希望他能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来啦!
第67章 弥先生将卫凌带走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了,纵然呼延云烈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也只能目送载着卫凌的马车远去,因为他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救得了卫凌,也只能是弥先生了。 许明山留在了月氏军中,辅佐呼延云烈南征,尽快结束这战乱纷争,还天下一个太平。 事情回到一日前。 “我就是非要去药灵谷,你又奈我何?”王帐中,呼延云烈与许明山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我不过一亡国之君,自然拦不住呼延王,但弥先生行事自有其考量,若呼延王行事乱了弥先生算计,那卫凌的命数保不准又要生变。” “你什么意思?”呼延云烈打心底里是不太信些怪力乱神的事,但这两日弥先生让人断肢生肉、垂死回生的手段却是实实在在显露在他眼前,再加上弥先生那手眼通天,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本事,让他不得不信这世上有些超乎常人认知之事。 “你看弥先生面相,觉着他今年多少岁了?”许明山并未正面回答呼延云烈。 弥先生气质沉稳端庄,仅看样貌,不过中年人的模样,但论谈吐气质,却比年逾古稀的老者还通透些。 “最多不过天命之年。”呼延云烈回道。 许明山笑了笑,“我还是个黄口小儿的时候,弥先生就是现在的模样,二十余年过去,他的样貌没有丝毫变化,而且…”许明山故意顿了顿,见呼延云烈听得仔细才接着道:“我父皇曾说,他年幼时见到的弥先生,同我那日见到的弥先生,并无分毫差别,这便 意味着…” “他不会老。”呼延云烈接着许明山的话道。 这一席话许明山说得恳切,但仍难让呼延云烈信服,一来这事太过离奇,二来弥先生是许明山请来的,一个因自己亡国的皇子,怎么可能分文不较地出手相助。 但如今没有其他法子,天下除了神医弥谷,谁还敢说自己能让人起死回生? 卫凌的尸首保存不了太久,等他体内的蛊虫死去,尸体就要开始腐烂,尸身受损时,则回天乏术。 但仅有一副尸首,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要用灵药重塑血脉经络,再挪到钟灵毓秀的之宝地,用天地精华之气养着,命数到时,人才会醒来。 而命数如何运转?什么时候到来?一概不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世间最磨人的,不外乎遥遥无期的等待。 呼延云烈早已无心南征,他只想和弥先生一同前去药灵谷医治卫凌,未曾想却被弥先生一口回绝。 弥先生说,他此番出手为的不是他呼延王,为的是天下苍生。 呼延云烈的王命因为卫凌生了变数,若卫凌一死,呼延云烈许会一蹶不振,百年一遇的天命王者就此陨落,等待下一个能结束世间纷争的天命王者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所以他只能逆天改命让卫凌起死回生。但若呼延云烈如今不愿南征、直接舍了这条王命,那卫凌便也不必再救了。 弥先生心意已决,任凭呼延云烈软硬兼施都不肯让步。 呼延云烈才不信什么“天命”,他不愿听从弥先生的安排,让弥先生带走卫凌,自己已无心南征,这仗他打不下去了。 然而,他又不得不信弥先生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医术和他那手眼通天的本事,若自己执意放弃南征,弥先生不愿再救卫凌怎么办? 除此之外,弥先生同许明山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让他存了几分疑虑。 若非许明山在赵国人攻入大营时出手相助,他此时必定不会坐在这百般试探,直接手起刀落,先解决了许明山再说。 许明山的种种的行为实在离奇古怪,他灭了齐国,夺了许明山的皇位,将他发配到关外照料农桑,许明山应当恨透了他才对,即便暂时忍气吞声,也该是为了伺机而动、逆风翻盘,然而夺下王位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他为何还要冒着被杀的风险出手相助?为何还要帮他救回卫凌? 这件事从始至终他得不到一丁点儿好处,甚至极有可能因此赔上性命。 呼延云烈心知对许明山不必费力试探,于是直接了当地问道:“许明山,你为何要来?既然已经逃入了关内,又有弥先生此等神人相助,为何还要助我,而不是…” 呼延云烈一记眼刀刺向许明山:“自己做王呢?” “我杀了齐国皇帝,灭了你的手足,夺了你的皇权富贵,你不应当恨我入骨吗?怎么甘心看我一路南征,将这天下收入囊中?”呼延云烈想激许明山吐露心声,却没想到许明山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月氏,有神灵吗?” 呼延云烈不知许明山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便先顺着他的话答道:“有。” 他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匕首,“月氏的神灵,因信仰而存在。”有人信,便有神灵,人不信,则神灵不存。 “关内也有神灵,称之为仙,弥先生就是差一步成仙之人。” “许氏称皇之前已是官宦之家,往上几代的先祖遇见了还在求仙问道的弥先生,彼时弥先生穷困潦倒,醉心修道,人人只当他是失了心智的疯子,只有许氏先祖收留他,给了他门客的礼遇。后来弥先生得道,开了天门,离成仙只差一步,却因心怀慈悲,甘愿留在人间,做那天地之间的使者,为的是让这朝代更替、世道轮回少生杀孽。” “你问我为何不自己做王,我如今便真心实意地告诉你一句,这天下并非所有人都想当王。我自幼在皇宫之中长大,也读了不少史志列传,见惯了因皇位而起的纷争,惹人发笑的是,有些人踩着尸山血海登上了皇位,屁股还没做热,国就被人灭了,先前的窝里斗都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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