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着了,跪下吧。”沈老太太头也没抬,一面专心盯着棋盘看,一面说道。 叶泠雾心下一沉,抬步朝那蒲团走去,扫了一眼边上老实罚跪的两个姑娘,无奈的跪了下来。 她就知道跟沈盼儿去喝酒就不会有好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的对弈早已过两轮,婆媳二人偶尔斗一句嘴,气氛倒也融洽,谈天说地就是没理底下跪着的三个姑娘,好似将人当空气了一般。 在侯府也是有食物链的。 在二房夫妇底下被罚,不说沈盼儿,就连沈月儿都敢为自己狡辩几句,可是在秦明玉和沈老太太底下被罚,那就只有乖乖受着的份,谁来求情都没用。 且按照以往的罚跪时间来看,这一次不跪个天昏地暗,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肯定是不会放人的。 “明日就是元辰,儿媳今早看府内里外挂了好多红灯笼,叫人觉着人气满满,还记得刚来时这宅邸啊冷冷清清的,走哪都是黑旗卫守着,跟个军营似的。”秦明玉指尖捻起一枚棋子,随着声音缓缓落下。 沈老太太笑了笑,道:“泠丫头啊做事细腻,跟着宣嬷嬷学了不少,我听闻元辰之日,这余苏城的百姓都爱泛舟游江湖,入乡随俗,咱们明日也去瞧瞧吧。” 沈盼儿倏然抬头,乐道:“祖母,那我……” “闭嘴,安静跪着。”沈老太太幽幽打断。 沈盼儿抿紧嘴唇,又低下头。 秦明玉瞥了眼底下三人,转而看着沈老太太朝:“这泛舟游湖好啊,儿媳午后就让人去备船,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游湖赏景了,也不知挽舟明日得不得空。” “母亲安排,儿子自然有空。”一记严厉肃然的青年男子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不用回头看,听声音就知是沈湛。 “挽舟来啦,那可太好了,我正想着让人去你院里通知一声呢,哎……你的嘴怎么了?”秦明玉脸色突变。 沈老太太闻言也才注意到沈湛下唇嘴角似乎破了皮,虽不是太明显,但却可以看出是咬伤的。 本还埋着头的三个姑娘,纷纷好奇地抬头看去。 其实昨晚喝醉后,除了沈盼儿还有一丁点记忆外,叶泠雾几乎忘得是干干净净,而沈月儿更别提,两杯酒后就睡着了,之后的事根本就不知道,连谁送她回来的都不知。
第166章 元辰 沈湛神色自若,在左侧的太师椅上款款落座,不紧不慢道:“无碍,不过是昨夜从知州府回来碰见一只野猫,不小心抓伤了。” 秦明玉蹙眉紧张道:“你也真是的,小时候就喜欢逗弄猫猫狗狗的,都长大了也没变,看看那猫给你挠的嘴巴都破了,你怎么没躲开?” 沈湛温声道:“一时松懈罢了。” 沈老太太盯着棋盘,闷笑了两声:“没想到我这孙儿还有松懈的时候,你啊身经百战,莫说猫猫狗狗,就是一只蚊子近身也能察觉。” 沈湛道:“兵法有出其不意之招,表面温顺的小猫若是突然暴躁起来,倒也让人难防。” 叶泠雾闻言疑惑,她怎么觉得沈湛说的这句话另有所指,而且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还觉得沈湛的目光时有时无的在看着她。 “你倒是论起兵法了,”秦明玉乐道,“不过啊这也给你一个教训了,若是在战场上,可不能有一点马虎和恻隐之心。” 沈湛沉默良久,微微勾了勾嘴角道:“母亲说的是。” 秦明玉拿起一枚棋子落下,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了。刚刚你祖母还跟我提明日要去泛舟游湖呢,算起来挽舟与我们快有五年没在一起迎接新年了吧,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又是新的一年了,也幸好这一次你能和我们一道过个元辰。” 沈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往案几上一放,无奈说道:“你啊你,光顾着挽舟聊天,这棋子下错了地儿也不知道。” “哎呀,还真是。”秦明玉后悔,动手就要悔棋。 沈老太太抬手制止,道:“你这老毛病还真是没个救,惯得你了。” “……”秦明玉讪讪收回手。 说完她,沈老太太的目光又往底下看去,“你们这三个丫头我老婆子也不想多说什么,各自闭门思过去,还有啊以后别和楼家那姑娘来往了。” 三个姑娘闻言面面相觑,脸色欣然,赶紧抬臂作揖称“是”。 站在一旁的女使连忙过去搀扶,叶泠雾被喜鹊和绒秀扶起身时,腿还忍不住的颤抖,出了暖阁寒风吹过,更是叫人忍不住地寒颤。 次日元辰,难得太平无战事,宽阔街道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沈老太太担心怕今日的灯市恐生变故,随行带了十名武婢。 南域的没有大雪但风却不小,将身上的披风衣摆吹得迎风飘飘。叶泠雾站在马车庞,环顾四周的繁华热闹,脸色的笑容渐深。 街道市坊宽阔敞透,最窄处也有二丈宽,两旁几步一盏灯炬,以尺余铜盘盛满火油高高架起,其中点起熊熊烈火,把这冬日寒夜照的犹如喧闹如白昼。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走马灯,每一盏灯都被紧紧串联起来,不漏一点缝隙,目的就是为了在灯笼上作幅大画,拼起来就是一条长长巨龙。 很快来到人挤人的河上长廊,叶泠雾看的目不暇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盏灯一盏灯看过去,每一盏灯都有故事,值得细细品味。 河廊上也不止有灯,还有卖绢花丝帛首饰小食的,宁北侯府一行人还没上船呢,就已被人声鼎沸的河廊吸引的走不动道。 绒秀被叶泠雾拉着走得很快,本来主仆二人都已落伍了,硬生生冲过拥挤的人群疾步跟了上去。 待两人跟上队伍,绒秀累得气喘吁吁道:“姑娘,你怎么突然跑这么快啊?” 叶泠雾瞄了眼身后,神色不自然的小声道:“你刚刚没看见咱们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人吗?” 绒秀点了点头道:“看见了,但他们不是侯爷的黑旗卫吗。” 叶泠雾道:“我知道,可他们也不需要离我们那么近跟着吧,感觉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 绒秀抿抿唇,低声揶揄道:“昨晚侯爷马车周围围满了黑旗卫,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时,奴婢也没瞧你浑身不自在。” 叶泠雾满眼迷惑,眉头紧蹙道:“我从侯爷的马车上下来?怎么可能,三姑娘可是让车夫在红楼外等着我们的。” “姑娘可别提了,你从车厢出来时还是爬出来的。”绒秀讪讪地叹了一口气。 “爬出来的?”叶泠雾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昨晚她们去红楼被沈湛带回来的事,还是听宣嬷嬷训诫她时知晓的。 ——“堂堂宁北侯,朝廷重臣,居然去戏园子逮姑娘回家,简直不成体统。”宣嬷嬷原话。 绒秀用力点了两下头,清了清嗓子凑近叶泠雾耳边道:“姑娘,奴婢觉着侯爷对你的心思……”她断了声音,抿抿唇又道,“昨晚其他两位姑娘都是做的缁车回来的,侯爷独独让你坐了他的马车。” 叶泠雾沉默,转而望向走在最前,被侯府上下簇拥着的沈湛。——他今日身着一袭干干净净的深青色锦袍,只在袖袍下的一对嵌银丝兽纹的白玉铁腕扣在浅色烛光中微闪着。 她又不是傻子,沈湛对她的心思明不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她和京城里的人终归都是有缘无份的。 临到江边,大大小小的船缓缓行驶在河面上,每一只船都装饰的花团锦簇,红红火火,船厢外的两个顶角也都挂着大红灯笼。 余苏江在夜色下化为了地上的银河,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灯笼就是一颗颗淌在银河里的明星。 宁北侯府的船有两层且宽大,船身足足有二十米之宽,十米之高,外观上看着好似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装饰着红色绸缎,四个角形如飞鸟,挂着四个灯笼。 叶泠雾一踏进船厢只觉脚下一软,地上铺着厚厚的砖红色织锦绒毯,除了船厢正中那突兀的摆满食物的红木大圆桌外,里面陈设简直与京城倒是一般无二。 余欢城的家宴与京城不同,京城时分席而坐,而余欢城则是在堂中摆一个红木大圆桌,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用饭,更显亲近。 “坐吧,坐吧,这一路逛下来大家也是累了。”沈老太太发话,众人这才落座。 圆桌也有上首和席末之分,门对着的两个位置,前面那个为上首,由沈老太太坐着,靠近门的这个为席末,由叶泠雾坐着。
第167章 动乱 筵席正酣,女使忙于服侍,二层暖阁便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浅浅的风声都能听见。 暖阁内提前就烧着地龙,此刻进去犹如春日般暖和,不过也会有些许闷。 叶泠雾朝花窗走去,正准备开窗就听绒秀阻止道:“姑娘,这江上的风寒冷,担心感染风寒啊。” “不会的绒秀姐姐,我身体好着呢,就连前日落水都没出事呢。”叶泠雾说着,就推开了一扇花窗。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黑漆漆的江面,而是一艘三层高的小楼船,船身上雕刻着字,借着月色看去隐约只能见个“里”字。船上灯火通明,每一层的檐下挂满了灯笼,外廊上也有不少穿梭的身影。 “姑娘,那艘船是百里家的吧。”绒秀道。 叶泠雾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它是谁家的?” 绒秀微微而笑道:“方才上船时奴婢就看见百里家的主君,他们上的正是对面那艘船。” 叶泠雾疑惑道:“绒秀姐姐还什么时候认识余欢城的人了?” 绒秀道:“也不是认识,记得是前年皇后四十岁诞辰,皇后啊举行了游街仪式,家族人随行,奴婢就远远看过几眼,就记着了。” 叶泠雾闻言恍然想起百里家是皇后母族的事。 “姑娘,那不是楼太傅吗?”绒秀忽而出声。 叶泠雾回过神看去,却见楼太傅脚步匆匆的往下层楼梯去。 不多时,一身着黑色简装的男人也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他身材矮小却步伐如风,瞧着有些许鬼祟。 叶泠雾淡淡扫了眼没有多留意,便关上花窗。 船上筵席结束,宁北侯府一大家子又在暖阁聊了好一会天,就在船快要靠岸时,外面忽而传来喧闹声。 秦明玉望着门口,疑惑道:“外面这是怎么了?于妈妈,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岳扬已掀开暖帘走了进来,在众人目光中凑到沈湛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湛脸色瞬间沉下,道:“……真的?” 岳扬重重点了点头。 “怎么了?”秦明玉忍不住问道。 沈湛扫了扫屋内,迎着众人紧张的目光,起身朝上首拱手道:“祖母,母亲,百里家私船出事,我得去看看。”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停,静静看他神色,沉声道:“既然是百里家出事,是该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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