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不奇不再逗留,立刻撤身后退。夜风中长剑雪亮,章漠脸色平静,开口时隐隐压着怒气。 “先伪装成我明夜堂之人,后潜入我阴狩家中,如今又伤了我家阳狩。”他冷冷一笑,“苦炼门是打定主意,要与大瑀武林、与明夜堂为敌?” 李舒嘿然一笑,翻上树枝。他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形状与游君山那把炎蛇剑几乎一模一样。 “我改主意了。”他笑道,“和大瑀武林为敌有什么趣味?同堂主你结识,才是我英则毕生幸事。” 月色如银,鸣龙与焕发金红之色的炎蛇剑狠狠一击,李舒长笑:“我可真喜欢你啊,章堂主——” 剑气凛冽,霎时撕破密林树冠。 岳莲楼正借着灯光,对镜细细察看脸上伤痕。 那江州第一美人竟然也是苦炼门的人,武功虽然平平,但岳莲楼中了麻毒,跑不得跳不得,在院中一路翻滚,边躲边喊。 无奈府中其他美男子美女子信奉明哲保身教条,无人出门相助,若不是陈霜赶来,只怕岳莲楼已经被那美人刺了百十个窟窿。 “咦,不对……”岳莲楼回头问,“小霜儿,我不是借了你的通关文牒么?你怎么出来的?” “你偷我的,我偷别人的。”陈霜把那美人捆得结实,扔进房间里。美人武器古怪,如一条银色长蛇,上有无数暗刺,他从未见过,饶有兴趣地打量许久。 “什么偷不偷的,好难听呀。”岳莲楼说,“借你点儿东西怎么了?从小看着你长大,若不是沈灯拦着,我早已和你结拜为兄弟。” “若不是灯爷拦着,结拜为兄弟后你迟早把我攒的那点子钱偷光。” 岳莲楼打个哈哈:“一家人,真见外。” 他俊脸上破了几个口子,顾镜自怜,唉声叹气。 陈霜凑近了看他,心里很是不忿。他与岳莲楼多日不见,岳莲楼似乎又俊俏几分,令人生妒。 “破相了,堂主不喜欢你咯。”陈霜说,“听闻春风春雨楼来了赤燕绝色舞姬,和你一样也是个男的。改日我便邀堂主一块儿去看看。” 岳莲楼看着镜子:“我今晚便回梁京,把人杀了。” 陈霜沉吟片刻,低声道:“我怕这回堂主不会留手。那苦炼门门主对上堂主,不知谁占上风。他杀了这么多人命,嫁祸到你和明夜堂身上,两件都是堂主最忌最恨之事。” 岳莲楼扭头看他:“你觉得章漠会杀人?” 陈霜:“嗯。” 天色渐渐明亮,透出鱼肚白。 忽听院中传来声音,岳莲楼认出来人身份,连门都顾不得出,直接从窗口跃出去。章漠提着鸣龙,和阮不奇恰好落在院中,被岳莲楼一把抱得结实。 “……你也受伤了?”他闻到血腥之气,一摸才发现,章漠手臂一道剑伤,深可见骨。 岳莲楼脸色大变,章漠却抓住他肩膀:“李舒暗器上有毒,你别乱走动!” “我好歹也在炼药人的药谷里呆了几年,什么古怪草药没吃过?是有毒,麻毒,寻常人要躺三五日,我已经全都好了。”岳莲楼忙解释。他知道若是不说清楚,章漠是不会罢休的。 章漠抓住他脉门查探,片刻后才放下心来。 回来之前阮不奇给他草草包扎,陈霜找出医箱,先用烈酒浇洗伤口,才敷药裹好。章漠忍着剧痛,一言不发。阮不奇没人可以责怪,扭头骂岳莲楼。 岳莲楼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只握住章漠的手,偶尔与他对一个眼神。 “幸好没伤筋骨,”陈霜说,“这段时间堂主别动左手,凡事都让岳莲楼去做。” 岳莲楼立刻接话:“说得对。” 陈霜又问:“门主尸首呢?” “受了重伤,人没死,已经走了。”章漠说,“不奇,你去找分堂的人,再去官衙找少卿卫岩与城守。李舒内伤外伤很重,走不远的,现在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往西边去了。” 阮不奇立刻消失在窗外。 岳莲楼微微皱眉:“此人武功这么高?” “非常厉害。”章漠点头,“他内功外功,路数和大瑀武林完全不同。我不想杀他,是拼着这只手不要,才能刺中他心口一剑,令他重伤,但又不至于立刻死亡。” 岳莲楼眸色一沉。 陈霜忙问:“那堂主为何不把人擒拿下来?阮不奇和你在一起,她并未受伤,可以帮忙。” “人是我放走的。我只允诺明夜堂不会再找他麻烦,却没说过官府的人不能出手。他犯了大案,没有人比江州城城守更想抓住他。” 岳莲楼一愣:“为什么?” “我放他一命,他用你的事情与我交换。”章漠说,“凤天语的出处,你的身世,都藏在苦炼门北边一处峡谷中。” 陈霜起身离开,说是去烧水。他顺便临走了在地上翻滚的江州第一美人。屋内寂静下来,只有岳莲楼和章漠的呼吸声。 “……我都说不需要查了。”岳莲楼咬牙道,“不用,不必要!” 章漠静静看他,眉头微皱,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因为一直忍痛咬破了。 岳莲楼心里难过,抱着他,靠在他肩上。 “连苦炼门的人都说李舒是妖魔,是恶鬼。你何苦为了问这么一点儿事情让自己受伤?一剑把他捅死算了,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制造祸端。” “……莲楼,与你相关的,都是大事。”章漠轻声道。 岳莲楼一颗心又苦又甜,心知无论自己说什么,章漠都不会动摇。 明夜堂里许多人都是没有来历的江湖人,其中更不乏陈霜、阮不奇这样不知身世之人。人人都说不要找了,自己不想知道,但章漠和沈灯却始终执着。 他们找到了每个人之所以降生于此、流落至此的渊源,却并不主动说出。 “……你还有几十年岁月,若有一天后悔了,想知道自己身世,我可以告诉你。”沈灯曾这样对陈霜说,“若你永远不想知道,我便永远不说。你成了明夜堂的人,明夜堂不会让你后悔。” 岳莲楼明白,章漠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 章漠手臂上的伤似乎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否则——岳莲楼心想——否则他不会觉得自己也疼,身上、心里都疼,疼得要流出眼泪了。 章漠被他轻轻吻着,半晌才吭声:“你破相了。” 岳莲楼故意凶巴巴说:“老子破相了也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章漠此时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毫不犹豫应道:“是。” 是年冬月,金羌西侧的弥陀山脚下,岳莲楼摘下笠帽,抖落帽上的雪。 章漠走在他前头几步,停下等他。 弥陀山北端有一处极深峡谷,谷中有人居住。深谷难以攀爬,谷中人极少露面,章漠和岳莲楼武功卓绝,才能轻易进入。 两人在谷中呆了一个月。 离开深谷时才发现,谷外已是满天飞雪,寒意入骨。 雪停了一盏茶功夫,又绵绵密密落下来。风也越来越大了。两人难以行走,便找了个避风处歇脚。 有化春六变护体,两人并不觉得太寒冷。章漠点起一簇小火,与岳莲楼一同烤火取暖,随口说起江湖上的事情。李舒音讯全无,消失得无影无踪,卫岩推测有人把他藏了起来;苦炼门没有门主,又是一场大乱,恶名更甚。 他说说又停停,静静等待岳莲楼开口。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人丢掉的,就像阮不奇一样。”在章漠讲话的间隙里,岳莲楼终于出声,“或者跟陈霜似的,被我爹娘卖给了拍花子,炼药人又从拍花子手中把我买走。买来卖去,我就只值得这样。” 但他弄错了。 在他亮出凤天语的时候,谷中故人纷纷认出,这是属于一位孤身离开深谷之人的随身武器。 那位已经记不清名姓的青年有一腔闯荡江湖的豪情。他带着包袱和双手剑离开深谷,离开大雪,往温暖的地方去。 岳莲楼和那孤勇的青年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凤天语是爹爹在白雀关外找回来的。”章漠说,“你爹当年离开深谷,看来是一路往东去,在金羌住下来,成亲生子,才有了你。” 之后便是彭吕拐走岳莲楼,转手卖给了炼药人。 “我记忆中曾见过有人耍弄这样的双手剑,原来是他。”岳莲楼笑道,“可惜我当时年纪太小,记不清楚。” 章漠说要与他同来时,岳莲楼还狠狠跟章漠发了一通脾气。他生怕自己身世之中有什么肮脏龌龊的地方会被章漠看见,自己又沦为章漠同情之人。 但此时坐在小火面前,看几步之遥的满天飞雪,他庆幸有章漠陪在自己身边。 他被人爱着,在过去,在现在。 “我们继续找吧。”章漠说,“指不定你爹娘仍活着。” “不找了。”岳莲楼笑道,“不需要了。” 他并非逞强,而是真正洒脱。跋涉千里寻找的答案他已经得到,再苦寻下去,无非多添困扰。 大雪中传来遥远的狼嗥。 岳莲楼耳朵一竖,只听那狼嗥越来越近,很快,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匹白狼的身影。 “堂主,有个秘密想必你还不知道。”岳莲楼回头笑道,“我会驭狼。” 章漠:“……什么?” 岳莲楼:“如今在北戎流传的驰望原天神画像,就骑狼的那一张,画的就是我。” 章漠又气,又好笑:“你当初在北戎到底做了什么!” 岳莲楼大笑:“你且等着,我把那白狼捉来,让你也骑一骑。” 章漠:“不必……” 但岳莲楼身影一闪,已经掠了出去。 雪似是小了一些,风仍很大,地上积雪被吹卷起来,令人视线迷茫。章漠没有一丝迟疑,紧跟着岳莲楼跃出这个温暖处所。 他听见岳莲楼的笑声,飒然,清朗。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陈霜的番外,周六写好就周六更,没写好就周日更。(开始耍赖
第162章 番外二:昨日霜(1) 自从代替岳莲楼处理过春节分发年货的事儿,陈霜对他的观感从“除了功夫之外一无是处”,上升至“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优点的”。 岳莲楼和章漠去了金羌,具体去做什么,两人不说,陈霜知道得也不太详细。他并无凡事追根究底的兴趣,也知岳莲楼身上有许多秘密。若是可以告诉自己,岳莲楼以后一定会说的。 两人走得仓促,岳莲楼的事儿交给陈霜,章漠的工作则由沈灯处理。 这日一大早,陈霜还在房里擦脸,便听见沈灯在外头的怒喝:“岳莲楼呢!!!” 陈霜默默不语,知道灯爷必定是怒极了,竟忘了岳莲楼不在家。 吃早饭时他听帮众议论,原来是岳莲楼早前在玉丰楼吃饭赊账,留了沈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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