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砜:“你认为怒山应该脱离北戎,独立成国?” 陈霜:“我无所谓,这些事情与我无关。只不过明夜堂各方收罗信息,我偶然听到了便告诉你。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打算回去帮忙么?” 贺兰砜沉默不语。 怒山是北戎最西端的部落,距离北都、青鹿部落这些核心地带已经非常遥远。若此时怒山揭竿起兵,北戎蛮军调往西边,那重修江北十二城的工程必定会延缓。碧山盟之后江北十二城中反对北戎的大瑀民军始终不绝,天君阿瓦在江北派驻许多兵力,要调动并不容易。 “我不回去。”贺兰砜说,“我来大瑀就是为了和靳岄在一起。” 看见房中靳岄仍旧低着头,沾了血的衣裳还没换下来,贺兰砜在门口徘徊。 “靳岄,你信我吗?” 靳岄沉默不语。 “你若信我,我才会说。”贺兰砜说,“你若不信我,我一句话都不会讲。你可以直接用刀剑砍我,用箭刺我。我代替大哥受这份惩罚。” 靳岄扭头,狠狠把毛巾扔在地上。他起身关门,贺兰砜抵住门扇,又喊他一句:“靳岄。” 靳岄不看他:“给我一点儿时间。” 贺兰砜轻声说:“我知道大哥去过白雀关战场,我也告诉过你的。但我和你一样,并不晓得他做过那些事情。游君山的话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不能回答。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我不想随便开口,让你误会。” 靳岄其实是信他的。他知道贺兰砜从来不说谎。但仅仅是信任,仍不能让他跨过心里那道坎。他看着贺兰砜就会想起贺兰金英,想起游君山的话。他现在甚至比之前更恨游君山了:临死前留下的这些讯息对游君山本人毫无意义,却将靳岄推入迷雾与深渊。 小院外一阵小小的骚乱。明夜堂的人引着纪春明进来,陈霜忙问:“只有你一个?卫岩呢?” “回家了。”纪春明风风火火走进院子,看到陈霜先是一顿,随即那张被风雪吹得僵白的脸上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可算见到你了,我……我……我刚刚怕得腿软,在天子面前扯谎,可又不能不说。靳岄呢?靳岄!” 他小跑进院子,一眼看到房门前对峙的贺兰砜和靳岄。纪春明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这许多事,三步并作两步蹦进房中,顺手把贺兰砜也推了进来。 “冷死我也!”他奔向地炉疯狂搓手,“我是一路骑马过来的,这第一场雪怎么这么冷。” 贺兰砜被他莫名推进来,自然是不会再走出去了,迅速站到靳岄身边。靳岄没空与他纠缠,忙问纪春明:“情况如何?” 纪春明烤火烤出两条鼻涕,哧溜一吸,抬头笑道:“如你所料,成了一半。” 仁正帝多疑,靳岄便利用问天宗宗主画像与游君山事件,设下了两个陷阱:诛杀游君山,暴露问天宗。 这两个陷阱必须一前一后摆在仁正帝、岑融和梁安崇面前。先是蛊惑游君山刺杀梁安崇,但沈灯和陈霜埋伏在旁,绝不会让游君山得手。此役一是为了制造靳岄亲手诛杀游君山的机会,二是让梁安崇与岑融的矛盾彻底暴露。 梁安崇把一切压在岑煅身上,有这样一个扳倒岑融的机会,他必定紧紧抓住。岑融身为皇子,能治他罪的只有官家,梁安崇必定会求见仁正帝,狠狠参岑融一本。 而事实上,即便仁正帝不召见纪春明与卫岩,这两人也已经做好了此夜求见官家的准备。岑融对靳岄安排的事情一无所知,面对梁安崇泼来的脏水,他必定会反驳。而当问天宗宗主的画像暴露在仁正帝与岑融面前,从始到终被蒙在鼓里的岑融会再一次反驳。 仁正帝对岑融本来就不是全然信任。这两桩事件、两次反驳,都会让仁正帝愈发的怀疑岑融,对他越发不满。 而问天宗确实是梁安崇援造的宗派。但梁安崇做得极为隐蔽,若不是明夜堂经过镖局找出姚福生的托镖记录,只怕根本查不出来。姚福生实则从未托运过一分钱,但靳岄和明夜堂制造了假证据,将姚福生钉死在梁安崇身边。梁安崇根本洗不脱嫌疑。 如此一来,仁正帝怀疑梁安崇,也要怀疑岑融。虽然未到绝对不信任的地步,但也已经为岑煅制造了机会。 “但我不明白。”纪春明问,“梁安崇和姚福生托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虽然辩白说自己没有做过,但底气不足,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证据。” 陈霜笑道:“你和卫岩好好查吧,查出来了,是惊天动地的大功劳。” 他这样一讲,纪春明更是警惕:“为什么这样说?” “是铁器。”靳岄道,“大瑀少铁矿,所以我们都是从赤燕拿矿来冶炼武器。赤燕身为大瑀属国,所有铁矿铁器的制造、分配都有去向,民间少见赤燕铁。” 陈霜补充道:“赤燕铁十分坚固,寻常兵器砍不碎。巧得很,岳莲楼在仙门城救过一个被当作问天宗宗主的小孩。那小孩当时被囚禁在问天宗内部,腰缠铁环。那铁环岳莲楼弄不断,但远桑的刀砍断了。” 纪春明听靳岄等人说过当时在仙门发生的事情,此刻微微一愣:“莫非那铁环就是赤燕铁制造的?” “远桑的刀是高辛人冶炼锻造的厚刃,也只有这样的刀,才能砍断赤燕铁。” 纪春明恍然大悟:是那小小的铁环令明夜堂和靳岄察觉,问天宗与赤燕有秘密来往,乃至梁安崇与赤燕有秘密往来。 “梁安崇私下运铁,犯的可不止一条两条律例。”靳岄轻声说,“子望会耐心等待三法司查出真相。” 纪春明看他两眼,小声道:“你若是恨他,其实直接让游君山把他砍死也就罢了,怎么这么折腾?” “我要他活着,最好长命长寿。”靳岄冷笑,“我要他身败名裂,受万人唾骂,受百世积怨。从一人之下的显赫位置跌落,我想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光是死,未免太便宜了。” 他从未对自己的朋友流露过这样深刻的怨憎。一时间陈霜和纪春明面面相觑,贺兰砜小心去牵他的手。在碰到靳岄的瞬间,靳岄忽然拂袖站起,避开了他冰冷的指尖。 *** 梁太师与三皇子矛盾激化,一同被禁足看管。不到三日,这消息便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朝廷。 仁正帝现在只在皇后和瑾妃宫中来去,惠妃与皇后有过龃龉,不敢触皇后霉头,便在性情温和的瑾妃跟前哀哭。瑾妃人虽然温和,但二十多年来饱受惠妃欺辱,只能做到以礼相待,并不应承什么。 惠妃又到仁正帝面前跪求,说岑融悔恨不已,又担心父亲病体,这几日茶饭不思,人瘦了一大圈。仁正帝毕竟曾宠爱过她,见她哭得凄惨可怜,想到她孤身一人从南境到梁京,如今头痛病犯却又见不到儿子,心中终究有几分不忍。 数日后,岑融得到仁正帝许可来到母亲宫中,进门便看到仁正帝端坐厅内。惠妃关门离开,只留父子两人说话。岑融一个字没讲先重重跪倒,俯首下拜,久久不起。 仁正帝喝完了一杯热茶才慢慢道:“起来坐吧。” 岑融仍是不起:“爹爹可原谅儿臣了?” 仁正帝:“定山堰之事,你实在是过了火。我原本以为你能帮我分忧,却总是给我添乱。定山堰如此,广仁王也是如此。他毕竟是你表舅,与你亲近,却连你都不能劝他驰援西北。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岑融不敢接定山堰的话,只应对后面那几句:“表舅是大瑀出了名的镇南将军,我不过学了几年军务,对南境、西北了解不深,我又怎能劝得了他?” 仁正帝对他怨气未消,脸色不禁肃然:“你是否尽过力,我是知道的。” 岑融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气。他先被梁安崇污蔑派人暗杀,又劈头盖下问天宗宗主这桩怪事,而且还被靳岄摆了一道,此时压不住怒火,生硬回答:“儿臣知错了。” 仁正帝:“错在何处?” 岑融:“错在没有思虑周全,没有为民着想,没有……” “胡说八道!”仁正帝暴怒,狠狠一拍桌子,“你最错的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大哥离世多年,你时时处处以太子自居,在争权夺利上费尽心思,却看不到大瑀如今边境告急,内熬外煎!我知道你怨我不肯授你太子之号,可你瞧瞧你自己,你能做一个合格储君么?你以后能当万世表率之君么!” 他吼得太急,一时头晕目眩,忙拍着胸脯连连喘气。 岑融也不知为何,一股子犟气冲上了脑门:“难道爹爹就没有错么?您多年纵容,才有梁安崇如今嚣张跋扈;您见错不改,才有靳明照惨死白雀关,靳家流离失所,百姓失望顿足;您不均不平,看不到我多年来恳勤尽责,为您分忧,却对那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一无是处的闷葫芦青眼有加!” “放肆!!!”仁正帝青筋爆发,抓起桌上茶杯狠力投掷。但力气不足,茶盖是碎了,茶杯一直滚到岑融膝前,茶水泼湿了地面。 器皿碎裂之声引来屋外的杨执园和惠妃。杨执园叩门问:“皇上!” 室中,仁正帝跌倒在地,一动不动。岑融抬头发现父亲倒下,手脚一颤,连滚带爬凑近。仁正帝尚有细弱呼吸,紧紧抓着岑融衣袖:“融儿……我……我喘不上……救……救我……” 岑融连忙起身,掌心却不小心压到了破碎的瓷片,登时溢出血来。此时杨执园连喊两声没有回应,正准备推门。掌心的血和疼痛让岑融站定了。他看了看脚下匍匐的老人,忽然扬声回应:“爹爹气我,才砸了茶杯。没有大事。” 仁正帝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挣扎着朝门扇张开手:“执……执……” 岑融心口剧跳,但方才那句话一出口,已经没有回头退路。他弯腰把仁正帝从地上拖起,捂着老人的嘴巴,低声道:“爹爹,您最后帮我一次吧。” 杨执园净身入宫后一直跟着仁正帝,方才室内的碎裂声总让他隐隐不安。踟蹰片刻,他打算再去问问时,岑融推门而出。“母亲,爹爹想跟你说话。”岑融看了眼急急走来的杨执园,“杨公公,爹爹只想见娘亲。” 杨执园只得停步。岑融搀着惠妃进了门,杨执园竖起耳朵细听,里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又过了半晌,惠妃步出房门。她神情平静温和,对杨执园笑道:“杨公公,官家累了,要在我宫里稍歇片刻。” 杨执园探头,但看不到房内情况。正要再问,互听里头传来岑融的声音:“爹爹这步棋走得太妙。” 惠妃笑道:“正下棋呢,连我都不得打扰,只留融儿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家都是院子里举火把看小情侣吵架的明夜堂帮众。
第110章 风云(2) 十一月的冬至,是仅次于过年的隆重节日。梁京今年雪下得早,冬至当日又飘起鹅毛般的雪片,从早上一直落到中午才稍稍停歇。天色仍旧阴沉,浓云郁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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