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灯点头,“岳莲楼那两把凤天语用的也是这种异色金属。你听他说过凤天语的来历么?” 陈霜摇头:“没有。最近你见过他么?他去了哪儿?” 沈灯微微摇头:“你不必问。岳莲楼没事,只是去探问一些让他心焦的事情而已。” 陈霜顿了顿,又说:“咱们不去帮贺兰砜吗?他打不过游君山的。” 话音刚落,游君山已经欺身袭向贺兰砜。他伤势极重,不过在原地站了片刻,脚下已经是一汪血洼。纵然如此,他动作仍然利落迅疾,突刺、劈砍、拖甩,炎蛇剑在他手中忽软忽直,贺兰砜招架不住。眼看被逼到燕子溪边上,贺兰砜长手一伸,抓住一根树枝便往上直跳。 游君山前行攻击,一直拖着伤腿,如今贺兰砜跳上树梢,他要回退防守,一时不能站稳,眼角余光看见贺兰砜举着手中大刀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是驰望原猎人砍熊的致命一刀!从上而下,力若千钧,破头裂骨—— 贺兰砜这一刀中还蓄着远桑教他的力道,他长声一吼,刀势如雷如风,瞬间砸向游君山! 游君山吃力举剑格挡,实在撑不住贺兰砜大力,咚地单膝跪倒在地。他的炎蛇剑虽然灵活,但挡不住实打实的力气,剑尖刀刃相交,随即一滑,刀刃砍入了他肩膀,嗤地一声闷响。 “贺兰砜!!!”游君山愤怒大吼,“你是高辛人!与我有什么仇!” 贺兰砜不言不语,继续下压大刀。炎蛇剑一软,游君山把软剑甩向贺兰砜腰腹。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刀狠狠一拖,游君山右肩连同右臂被一同砍下,那胳膊斜飞出去,扎进雪地里。 他奋声痛呼,一吼未消,耳朵忽然嗡嗡作响。随即背后一凉,有什么从背后穿刺而过,透胸而出。 游君山一时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白雀关,烽火连天、冲杀处处,金羌的旗帜、莽云骑和西北军的旗帜,在飞雪与烟雾中翻卷。他急促地喘气,握剑的手颤抖着,举剑往身前之人背后猛刺。 雪真大啊。在这一战开始之前,靳明照站在封狐城城墙之上说,不知白霓和子望如今到了哪里。 他一言不发,裘辉接话:不管去了哪里,此战过后,我们便去北戎接他们回家。君山,你去过北戎吗? 游君山满耳都是嗡嗡声。他低头,看到透胸而出的剑尖。冰凉的金属被热血浸得滚烫,他用仅剩的那只手碰了碰剑刃,身体的剧烈疼痛令他眩晕,令他忽然回忆起靳明照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他跟随的忠昭将军何等厉害,即便不解、震愕,也仍在回身的瞬间,给了他几乎可以毙命的一剑。 游君山回头,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喊:“靳岄。” 靳岄半张脸布满喷溅的血,双手握紧剑柄,长剑几乎没入游君山背部。右肩的血像水一样淌着,靳岄的衣袖、前襟、长袍,全都染成了红色。他的眼也是红的,里头盛着熊熊烈火,能把游君山焚烧殆尽。 那是游君山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靳岄分明流着泪,却又似乎怀着永远不能消去的仇恨。游君山想起与他重逢的时候靳岄也是这样哭。哭着也笑着,久别重逢,欣喜若狂,就这样扑进自己怀里。 他想给靳岄擦眼泪。但他没有手。 靳岄拔剑,血开闸般涌出来,游君山仰面躺倒,冷雪落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他什么都说不出,心里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生出几分油然的平静。 他还没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他希望她长得像白霓。 贺兰砜从靳岄手中接过那把被血染尽的剑。靳岄紧紧抓着,一时竟然松不开。他完全没意识到贺兰砜在身边,只是瞪着躺地的游君山。天太冷了,不能哭,会哭坏眼睛,但他眼泪完全停不住。靳府就在不远处,冷清萧瑟。他回到梁京的桩桩件件不过是一次次重复提醒:他确实永远回不去了。 游君山忽然在地上一弹,仅剩的那只手抓住靳岄的衣角。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但还要拼着命说话:“靳岄……别跟高辛狼子在一起……别信他!” 靳岄冷冷垂眸。 “他的哥哥……与靳将军之死有莫大关联……”游君山哑声一笑,不断咳血,声音越来越混乱低杂,“……西北军根据白雀关关外地形做了部署……莽云骑分散五处,做好了埋伏,只等喜将军袭来……我们提防了封狐和金羌的探子,却没想到,从北戎……从白雀关北边,居然有探子渡过列星江而来……” 贺兰金英带着巴隆格尔和几位北戎士兵横渡列星江而来。这支探查白雀关消息的队伍,给金羌军提供了至为重要的初始资料。 “没有贺兰金英……西北军不会有第一败……没有第一败,就不会有之后的……他眼睁睁看着将军死……他也是帮凶,他也是!”游君山用最后的力气大吼,“贺兰砜什么都知道,但他不会说……别信他,别信——” 声音中断时他仍攥着靳岄的衣角,一双眼睛闭不上,眼眸里是梁京冬季的第一场雪。 靳岄静静站在游君山渐冷的血泊里。他看向贺兰砜,贺兰砜也正看向他。 就像一次平常不过的询问,靳岄轻声开口:“是真的吗?” 直到陈霜与沈灯来到他身边,他也没有等到贺兰砜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 龙嘘气成云……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出自韩愈的《龙说》。这里把龙比喻为君王,云是臣子有龙才有云,有君才有臣;但是如果龙失去了云,就无法展示它的神灵之处(比如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比喻君王要依靠大臣来成就盛世。全文是说龙与云相辅相成、相互依赖的关系。
第108章 奏议 是夜,仁正帝精神稍好,能起身与人谈笑。同杨执园聊了一些宫内的趣致事情后,他食欲恢复些许,忽然想吃瑾妃做的家乡小菜,于是一顶车子出行,很快抵达瑾妃所在的德源宫。 只是小菜还未做好,杨执园便急急来报:梁太师夜叩宫门,愤怒惶急,要告岑融的状。 仁正帝只得离开德源宫。此时岑融的母亲惠妃因头痛失眠,岑融正在宫中看望她,得了通报后匆匆赶来。一番折腾,仁正帝回到书房,冷冷看着面前的梁安崇和岑融。 梁安崇衣着散乱,形容有些狼狈,好在还算是镇定。狮子会结束后车队回城却突遭袭击,痛下杀手之人居然是岑融的亲随游君山,梁安崇言简意赅说明了整个过程,看都不看岑融一眼。 岑融听得心惊:他知道靳岄要对付游君山,却没想到是撺掇游君山去刺杀梁安崇。 但他又想到,靳岄曾说对付游君山之后会制造一个给他的机会。他立刻意识到,现在正是靳岄所谓的机会——处于盛怒之中的梁安崇指责岑融暗害自己,但岑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若岑融此番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是狠狠将了梁安崇一军。把脏水泼到皇子身上,梁安崇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岑融立刻扑通跪下:“爹爹明鉴!孩儿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今夜游君山不当值,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孩儿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梁太师冷笑:“三皇子这样说,意思是我污蔑你?” 岑融:“夜黑灯暗,太师年迈,若有错看也是自然。太师受惊过甚,应当好好休息……” “现场并非只有我一人。”梁太师打断他的话,“除了我府中护卫之外,还有五皇子岑煅和他的随从。” 仁正帝此时才抬抬手发话:“把煅儿叫来。”他方才的轻松惬意已经消失,眉头紧皱,浑浊眼睛不住地在梁太师和岑融身上打转。一个与自己几乎同样年纪,却仍旧健康强壮,一个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又是下任君王的最好人选,却始终无法让他全心信任。一时间书房陷入死寂,如同所有声音都被抽走。 岑煅一路护送梁太师到宫门。他以为这就是靳岄所说的“帮忙”:保护梁太师,让他面见皇上,把这口锅扣到岑融身上。 岑煅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他可以理解靳岄的做法,但他察觉这做法背后的心思后,便已经决定不会参与其中。但还未离开皇宫,便有禁卫请他到书房里说话。 在路上岑煅碰到了母亲瑾妃。瑾妃带着食盒过来,食盒里是刚做好的江南小菜,滋味清淡可口,仁正帝方才点名要吃。得知梁太师、岑融都在书房,如今儿子也要进去,瑾妃有些忐忑:“你又做错了什么?” “爹爹问我些寻常问题罢了。”岑煅安慰她,“母亲不如先回去吧。天冷,今夜这事情只怕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 瑾妃却不肯走,宫人为她打伞,她把食盒藏在披风里,在书房前的小亭中等候。她发觉岑煅衣角、鞋面和袖口居然有血,心中惊怕,反复察看确认岑煅没受伤才作罢。岑煅让宁元成陪在瑾妃身边,独自走进书房。 他一进入这肃穆境地,房中三个人同时朝他看来。仁正帝免去他的礼,直接问他今夜发生之事。 岑煅一五一十地说了,只隐去了为何与梁太师同路的原因。仁正帝追问两遍,他踟蹰不言,最后还是梁太师代他说明:“五皇子是想问问我,当年为我妻医治怪病的神医在何处。” 仁正帝沉默片刻,又问:“那刺客确实是游君山么?” 岑煅果断回答:“是。我见过游君山,我也见识过他的武功身手,那人揭下面具后,确实是游君山无疑。” 梁太师紧接着说:“谁不知西北军的旧部将都怨恨我,因张越现在是西北军统领,他们便以为是我从中做了手脚害靳明照。游君山是三皇子的人,靳岄也是三皇子的人,要说游君山今夜杀我与三皇子毫无关系,只怕讲出来都无人相信!” 岑融低声道:“太师,空口白话,无凭无据,简直欲加之罪。” 梁安崇:“三皇子对我向来有诸多不满,朝中上下心知肚明。” 岑融:“那朝中又有谁不知道,五弟是经你力荐才能去西北军学军务?如此说来,五弟的证言也不见得一定可靠。” 梁安崇大呼:“皇上!冤枉!老臣今夜饱受颠簸惊吓,请皇上为老臣讨个公道!” 他说罢深深跪下,白发凌乱的脑袋伏在地上,看起来着实凄惨可怜。岑融又要再说话,仁正帝不轻不重一拍桌子:“闭嘴!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杨执园!把乐泰、纪春明和卫岩找来!” 梁安崇这一跪足足跪了半个时辰。仁正帝见他摇摇晃晃,让杨执园给他椅子坐下。于是这书房里只剩岑融和岑煅两人站着,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后,御史大夫乐泰与纪春明、卫岩在宫门碰头。三人急急往前赶,乐泰发现纪春明和卫岩似乎是有备而来:纪春明手持奏章,卫岩手里一大把卷轴,似乎是画像。 “大司寇,今夜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乐泰不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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