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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威严的节度使忽然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让守门将士鼓起了一点勇气。 他问：“节度，我等何时才能回泾原呢？” 姚令言忽然转头看着他。 何时……才能回泾原呢？ 是啊，是啊。 姚令言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该怎么说呢？他该为了稳住人心，说很快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现在的形势，恐怕是很难再回到泾原。 姚令言张了张嘴，脸色沉下去，恢复了以往的威严神色：“这不是你该问的。” 越昶坐在小院里，又一次展开了那封信。是沈青折的字迹，和他的外表不太相符的疏旷凌厉，横着从左到右写，简体字。显然是沈青折的亲笔信。 因为几次展开和小心叠好，那封信的折痕处已经变得很薄，他每次重新展开都要更小心一点。 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还是那样公事公办，内容乏善可陈。 但是越昶看着却觉得很高兴。 他不怕沈青折利用自己。他害怕的是，自己对于沈青折而言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 “不会很久了。”他轻声说。 沈青折在夏口等了好些天，预计自己给越昶的信都要寄到了，李希烈还没有动静。 不仅是李希烈。奉天行在没有来消息，陆贽也没有递来新的信，只有陈介然迢递而来的“一切安好，勿念”。 他忍不住又摸索出来一根烟，躲在船尾抽，但是时旭东狗鼻子灵，闻到烟味就凑了过来，把烟从他的手里抽走。 “吸烟有害健康。”时旭东说。 沈青折看着他：“纵欲更有害健康。” 无事可做，时旭东就拉着他做爱，船舱窄小，有时候控制不住动作，自己身上又容易留印子，胳膊和腿上撞得都是青青紫紫。 时旭东就笑，捏着他点燃的那根烟，慢慢抽起来。 “不是说有害健康吗？” “害我没事。”时旭东说，“你本来就不健康。” 不健康的沈青折觉得他说话不好听，说我不高兴，今天不做。时旭东就说，不做可以，但是今天的亲亲不能克扣。 沈青折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日常任务。 两个人断断续续地接吻，断断续续地吸入尼古丁，柔软的烟雾在两人的唇齿间传递，是柔软而呛人的云团。 时旭东觉得，接吻是比抽烟更上瘾的事情。 借着一点江灯渔火，时旭东注视着他的嘴唇。形状漂亮，平时的唇色偏淡，现在被自己亲得有了些血色。 亲上去很软，些微的凉。 还想亲。 软而凉的嘴唇微微张开：“李希烈……” “不想听李希烈。”时旭东直接说。 “为什么？” “一天十二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吃饭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里，你要匀一些给公务，给西川，再匀一些给小德，给李希烈，现在还多了朱泚，然后再分一点给洛阳。留给我的还剩什么……” 时旭东说到这里，显得很沮丧：“我后悔了。” 沈青折觉得他真是装可怜的高手。明明留给他的还有那么多时间，却说得像是独自留在家里，等着主人回来的小狗一样。 他拉着时旭东的衣襟让他低头。时旭东对将要发生的吻有所预料，却还是心动无比，屏息凝神，故作矜持地等着他亲。 但他像是知道时旭东的期待，不立刻满足，只是凑近了轻嗅。 时旭东身上还缭绕着浅淡的烟气，以及江风拂过的清新味道。很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心跳都极为清晰。闻够了，沈青折才给了他一个轻描淡写的吻。 沈青折那副样子——半阖着眼，随意，漫不经心，像是恩赐一样赏给他的吻。亲昵里也留有距离。 时旭东很喜欢他这样，也很讨厌他这样。 他在此刻觉得自己能部分地理解越昶。沈青折是天上的云，水里的月，抓不住也留不住。 时旭东低头挽留这个浅淡的吻，被他躲开。 “你还没亲够？”沈青折问。 他摇头：“没有。” “时旭东，”沈青折声音很轻地说，“我有时候都怀疑……我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时旭东反应了一会儿，也笑：“所以没有吗？” “没有吧。” “怎么听着这么不确定。”时旭东声音里的笑意格外明显。他抚着沈青折的脸侧，想要亲下来，还没有完全触碰到，就轻轻“嘶”了一声。 沈青折疑惑：“嗯？” “烟，”时旭东说，“烧着手了。” 另一只手一直执着烟，此刻烧到了尽头，烫得他一哆嗦。 那即将燃尽的烟被时旭东碾灭，又被揣进袖子口袋里。 沈青折就在一边笑，莫名其妙地觉得时旭东很可爱。 “笑什么？” 他摇头，冲着船舱里喊了一声张承照。 时旭东在后面幽幽道：“我不想听李希烈，你就找个想听的来么？” 沈青折没理他。 水师都头很快来了，睡眼惺忪，还提着条鱼。 张承照看了眼节度旁边的时旭东。他抱着手臂，面色不佳，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走”。 之前在西川，每一次晚上拿公务找沈节度的时候，时都头就是这张臭脸。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威慑力有限。 他叉手一礼，草绳拴着的鱼跟着他的动作晃荡：“节度，您醒了？这是今天的一条鱼。” 重点是一条。 沈青折无奈：“照旧。明天炖了吃。” 也不知道张承照怎么理解的，每天还抽空去钓鱼——而且只钓一条，多的不要。 他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快要沉下去了。将近后半夜，四周都是安静的，只有潺潺的水流声。 “可有空闲的小舸？” “现在？” “现在。” 百思不得其解的张承照找人解开一艘小舸，泊在大船边，然后赶紧回舱。 路过黎遇那间的时候，门是开着的，黎遇的脑袋冒了出来：“有敌情？” 张承照拱了下手：“节度与时都头要勘察敌情。” 黎遇了然。 他俩又私奔了。 一艘不带篷的小舸载着私奔的两人往江心飘去，时旭东停了木浆，看着那头渔灯映照下的沈青折。 月亮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他们从月夜划入星海。 整片灿烂的银河倒映在宽阔江面，举目四望，看不到尽头，他们像是被星星包裹住，又像是置身于无垠的宇宙。 宇宙里，只有这样一艘小舸，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里很安静，却不寂寥，时旭东听得到潺缓的水声，晚风，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呼吸声靠近了，沈青折轻手轻脚地过来，船很稳，但还是随着他的一动轻轻摇晃。 他坐到时旭东的旁边，握住了他的手。 很奇怪，更亲密无间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但是时旭东却觉得，此刻才算是真的靠近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第一次牵手那样激动，刚想着，沈青折就说：“怎么像是第一次牵别人手一样。” 时旭东说：“不是第一次。” “那这个第一次是谁？” “爸爸妈妈吧。” “除了爸爸妈妈呢？”沈青折想了想，“也除了你妹妹，还要排除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很多其他的，有血缘关系的人。” 时旭东认真回忆：“小学放学。要手拉手一起走。” 沈青折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一只小狗，哒哒地从狗学校出来。 场地竞速越野赛第一名的小阿边。很聪明，也很骄傲。 他的轻笑声传来，时旭东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别笑。” 沈青折止不住笑。 “总是你在盘问我，我都没有问过你。” 沈青折很坦然：“你问。” “初吻是和谁？什么时候？” “这是今晚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吗？” “对。” 沈青折想了想：“初中吧，是谁忘了。” “你对组织不坦诚。” 沈青折眉眼带笑：“是真的不记得。我就不信你能记起来你的。” 时旭东不说那个“是你”，也不说时间。 因为那是沈青折死亡的前夜。 时旭东抛下了船锚，小舸泊在了江心，像是处于宇宙正中。 沈青折往后倒，仰躺着看星空，剔透的眼睛里流淌着细碎的光亮。他伸手拉时旭东，让他一起躺下来。但是他的重量一加上来，就让这一侧微微往下沉。 “船别翻了。” 沈青折失笑：“对。船可不能翻了——你会游泳吗？” “会，”时旭东说，“沉船了我会救你的。我小时候还游过密云水库。后来那片儿都封了，不让游，只能绕一圈看看风景。” “我想起来一件事。”沈青折忽然说。 “什么？” “在汴州的时候，应该办个游泳比赛。” 那就能光明正大地欣赏新鲜肌肉男肉体。 时旭东侧过身子，手撑在他的耳边，谴责他：“荒淫无道，酒池肉林。” 沈青折皱了皱鼻子：“到底是谁荒淫无道？” “没有荒淫，只是收取利息。” “利息？” “你那些欠债的利息。” 沈青折认真想了想：“不荒淫，但是无道。时小狗，哪有你这样天天做的？” 时小狗装傻：“谈恋爱就是这样。” “只有你谈恋爱这样。”沈青折反过来谴责他。 时旭东沉默了片刻，有些委屈地说：“因为我没谈过别的恋爱，没经验。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不知道怎么表达。” 沈青折浑身不舒服，感觉空气里又弥漫起了茶香，伸手摸他耳朵：“你是怎么越来越茶的，臭狗。又没有情敌，你觉得除了恶心一下我还能造成什么伤害吗？” “能，”时旭东很肯定，“你前男友就是被我茶走的。” “我前……”沈青折卡了一下，“我前男友是因为要结婚。不是被你茶走的。” “而且，谁说没有情敌，”时旭东说，“哥舒曜就是。” “哥舒曜怎么算？” “你对他太好了，”时旭东说，“我看不惯他。还有你对吐突承璀，对曲环，对黎遇，对崔宁，对谢安……还有李眸儿。” “李眸儿拿我当妈。” “……那不算。” 时旭东继续说道：“青折，你太好了，他们就跟苍蝇见到……” 沈青折：“……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 时旭东凑过来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肩膀上。 “青折，你太好了。”他很认真地重新说。 沈青折木然地说：“所以呢？” “所以我要把他们都茶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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