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是对张承照说的。 张承照开始纠结:“这个一半,是否能有……确定的时间?” 沈青折无奈:“先别纠结,先跟哥舒将军说说水战要怎么打。” “你当我傻?水战还要教?”哥舒曜跳脚,幞头边的小卷毛都气得翘起来,“不就是拿船撞,发火箭,接近之后跳对面船上开打吗?水战打来打去不就是这样?” 张承照感觉自己受到了攻击,也站起来:“哥舒将军请慎言!” “等等,”哥舒曜不跳了,“你的意思是你走之后换的帅,是我?” 沈青折微微颔首。 哥舒曜不能接受:“为什么?我堂堂西平郡王,左龙武军大将军,给你做小?” “什么叫做小?”一直沉默的时旭东忽然拧眉道。 沈青折赶紧抓住时旭东的袖子,一边瞪没文化的哥舒曜,报了一连串的恰当用词:“那叫替补,统帅补充装,第二顺位继承人,车后面的备胎。” 时旭东神色恍惚地喃喃:“备胎……也不对吧。” 沈青折:“……” 都怪哥舒曜没文化! “为什么?”张承照也不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 沈青折觉得他像情深深雨蒙蒙里的可云。 张可云苦着长脸:“不可以是时都头吗?” 时都头话少,严肃,一直以来都像是沈节度影子一样的存在。 但实际上他是最能理解沈节度,最能贯彻指令的人。 时都头还会射箭,一瞄一个准,把李希烈一箭爆头了他们都可以回家了。 “我走肯定要把时旭东带着。”沈青折说得理所当然。 时旭东顿时舒坦了。 旁边李眸儿幽幽插了一句:“不要试图拆散他们俩,不然你就是坏人。” 分开行动,那就是给哥舒曜上位的机会。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张承照一句没听懂,只领会到“时都头是不可能的”,继续道:“不然我与黎遇商量着来,并不需统帅。” 沈青折还是摇头。 张承照多虑而不善断,容易瞻前顾后,黎遇则是年纪尚小,这二人处事,最后肯定是黎遇听张承照的,张承照在那儿纠结半天,能把时机生生耗过去。 就需要哥舒曜这样遇事不决莽一波的性格,和稍显独断专行的作风。 ——说起来,哥舒曜独断专行,却也不是暴烈。而是他真的自信,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比正确。 正好和张承照互补一下。 张承照看着沈青折摇头,心如死灰,但还是想再争取:“那,那不若……” 哥舒曜对张承照怒目而视:“你还敢嫌弃?不要不识好歹,这个备胎我当定了!” 沈青折捂脸,气若游丝:“……是替补。” 他强行按下两边的不满,感觉自己像是撮合了一对怨侣的封建大家长。 沈青折转移话题:“先前张承照推演了数种情形,等下给哥舒将军讲讲。” 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了,沈青折指了指上的一个点:“这是夏口。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哥舒曜神色严肃下来,点头。 他的手挪向西南的一个小点:“这是发现动兵迹象的地方。与我们预估的大差不差。” “这是哪儿?” “西塞山。土洑镇。” “这离得不远吧?那怎么不立刻出兵?”哥舒曜瞟了李眸儿一眼,“你还有闲心听人讲故事。” 又来了,遇事不决莽一波。如果只有哥舒曜在,他恐怕这就自信地A了上去。 沈青折笑了笑:“摆好了宴席等客人上门,不得听一段说书,打发打发时间?而且,哪有把桌子给他搬过去的道理?” “在夏口打?” “这次是的,”沈青折说,“之后……哥舒将军请记得,一个是蕲水入江之地蕲口,另一个则是江州的治所浔阳。这两处,既靠近淮西的属郡蕲州,也是沿江运路的关窍。” 这次的会议持续到了用朝食的时间,各自散去回舱内用餐,但沈青折叫住了黎遇: “你留一下。” 黎遇不知道他留自己做什么,还是乖乖地坐回胡床上。时旭东越过他,似乎是出去拿朝食与餐盘。 “节度。”黎遇讷讷叫了声。 乖得像只小猫。 沈青折问他:“滚滚怎么样?” 滚滚是沈青折给他那只食铁兽起的名字。 原来留住自己是为了问滚滚吗? 黎遇暗中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失落,点头道:“挺好的,最近吃得少了点,主要是天气热了。以前爱抱着人的腿不撒手,现在对人爱答不理的。” 沈青折一怔,有些感慨:“转眼要到夏天了……” 黎遇有一句很矫情的“节度我们都很想你”,憋在心里,说不出口,感觉自己跟耶耶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像——什么都憋着不说。 沈郎从腊月出发,到现在还没回,黎遇觉得,西川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那种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样子。他不喜欢那样。 “你不喜欢李眸儿?” 前四个字让黎遇一惊,还以为自己的心声叫节度全都听到了,但后面的话让他的心稍稍落回,但又没有完全落回,不上不下,忐忑得很。 “没有……” “没事,都很正常。我只是想知道理由,”沈青折的声音很平和,“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不是不喜欢,”黎遇闭了下眼,手搭在腿上摩挲,显得很紧张,像小学生被班主任谈话,“只是不理解……她怎么转瞬之间就和某平起平坐了。 “因为嫉妒?” “因为觉得不公平。” 沈青折点头:“我知道了……换个问法吧,时都头当时也是转瞬之间,就当上了都头,与你耶耶平起平坐。全凭我的一纸文书。若是你耶耶当时还活着,又会如何?” 黎遇迟疑许久:“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黎遇这次又沉默了许久:“某明白了。” 沈青折失笑:“明白什么了?别谜语人。” 黎遇虽听不懂“谜语人”,但也明白大概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仔细想了想,她没有配不上这个位置。某觉得她会做得很好。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身为女子,她会走得更远……我是说,其实我现在还是挺混乱的……我是想说,我能在这个兵马使的位置上,一部分是因为父亲的荫庇,一部分是因为,我在军营长大,有身份的便利。若我是女子,定然不会坐到这里,跟节度说话。” “说得很好,但不要妄自菲薄,”沈青折拍拍他的肩膀:“去跟李眸儿说开,小朋友没有隔夜仇的。” 小朋友走到门外,才反应过来,明明节度其实……还比他小一岁来着。 “呃……” 黎遇找到了李眸儿,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吧,好像显得太隆重。不道歉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倒是李眸儿看见他,率先开口:“刚刚事情急,某语气冲了点,不好意思。” 黎遇羞赧:“某语气也不怎么样……你是在钓鱼么?” 时旭东端着餐盘回来,发现老婆又躺倒了,有气无力,抱着被子看着木制横梁发呆。 他把餐盘搁下,摩挲着他的脸边: “他们俩在船尾嘀嘀咕咕。” “他们俩?”沈青折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和好了?” “我耳力好,听见李眸儿对黎遇说,”时旭东学着她的口吻,“是不是,我就说节度很像我妈的。” 沈青折:“……李眸儿!” “然后黎遇又帮她钓起来一条中华鲟。”他说,“放走了,放心。” “黎遇!”沈青折坐起来,愤愤道,“这不公平!欧皇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外面一阵喧哗躁动,有人敲木制舱门,声音急促:“节度!黎遇钓上来一个人!” 沈青折有些麻木地重复:“人?” 时旭东冲外面问:“什么人?说清楚。” “是淮西军派来的斥候,潜在水底刺探军情,用中空芦苇伸到水面上,便能大口呼吸,”外面人停顿了一下,可疑地结巴起来,“然后,他,他被黎兵马使放归的大腊子砸晕了。” “砸晕了?”沈青折又木木地重复了一遍。 外面人:“嗯。要不是亲眼所见……” 时旭东看着沈青折锤了被子几拳。 好可爱。想透。 长安,一夜疾风骤雨,将延英殿前的血迹冲刷殆尽,但那些头颅还堆着,死不瞑目地看着延英殿内。 郡王、王子、王孙共七十七人,昨夜殒命于此,头被砍下来堆成了京观,不知是吓唬谁。越昶觉得按照这种堆法,只会吓到朱泚自己。 但是在场的其他人还是战战兢兢的,似乎生怕自己的脑袋也搬了家,也成为京观的一部分。 外面是尸骨累累血迹未干,延英殿内,照旧摆起了宴席,歌舞丝竹依旧。 “这件事并非我所为,”姚令言压着声音说,“而是源休。” 越昶坐在他的斜后侧,目不斜视:“源休?谁?” 姚令言说:“新晋的朝臣,以往是京兆少尹,被派去出使回鹘,册封顿莫贺……就是他。” 越昶望了一眼,看见一个瘦高的人,颧骨很高,瘦长脸,乍一看去阴沉刻薄,好像没什么事值得他高兴,此刻脸上堆着笑,也显得虚假。 他正站在那人头堆前,跟旁边面无血色的朝臣说自己的经历,说他冰天雪地站在回鹘可汗的大帐外,被盘问大唐是如何杀死药罗葛突董的,回鹘人三番四次要杀了他,但他最终还是大难不死。 又说以水洗血,还是以血洗血。 “以血洗血……” 姚令言继续道:“这王子王孙七十七人,便是他建议朱太尉杀的。” “我之前也同你建议过,”越昶的语气很平静,“现在被人抢先了。朱太尉的刀,你不做,有的是人来做。” 姚令言咕哝了一句:“做刀做狗,我就不能做个人么。” “不能,”越昶说,“有些时候,做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青折说的。” 哦……沈青折。越昶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沈青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先前是让陛下宽容有加,让越昶念念不忘? “源休还进言要杀了在长安的旧唐朝臣。” “他疯了。” 姚令言叹了口气,看着那个站在京观旁边,神色变幻的人:“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延英殿外似乎起了冲突,朱泚来了,那张看着极有欺骗力的宽厚脸庞,现在居然有了些愠色。 “说什么?” “说晦气。”越昶听得清楚,“源休说……说家乡习俗,要放河灯,陛下身份不同以往,自然配得上最尊贵的,要用旧朝王子王孙的头骨当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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