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起初吓了一跳,但很快不再挣扎,任由沈祁徐徐将茶水渡进自己口中。辜冰阳房中的茶是随了主人的爱好,本苦得非常,然而唇舌相交之中,却似有缕缕回甘缭绕舌尖。 沈祁的表情严肃而凝重,似乎真是只是担心他缺了这口无关紧要的茶水就会活活渴死。 然而唇与唇相接,舌与齿磋磨,一时之间,两人竟似都舍不得分开一般,直到沈祁口中的茶已经尽数被李眠枫咽下,仍就这般维持许久。 这是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吻。 沈祁终于舍得分开李眠枫,用自己衣袖小心拭去对方嘴角溢出的几缕银丝,等李眠枫调整好呼吸,脸上的潮红却仍未褪去,开口道:“别人用过的杯子你不要,同我亲一亲却没有什么大不了,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一出,李眠枫本已经红到脖子根的血液全冲上脑子,像是马上要滴出血来。平日里伶俐的一张嘴张张合合,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羞得闭上眼睛,在心里狂骂自己太没出息。 喜欢一个人,真是一件很难作假的事情。 亲就亲了,那有怎样——他忽然在心中赌起气来:反正我快要死了,这辈子还没来得及正经亲过谁。 沈祁见他如此,却放柔了声音,凑在他耳边,语气中半是无奈半是怜惜:“你既然骗不了自己,又凭什么觉得可以骗我呢?” 李眠枫阖着的眼睛里忽然一热,眼角不受控制般滚落下两滴泪,自己也是一惊。 你真找他拿住了,他对自己说。 可栽在沈祁身上,倒也是实在不亏。他之所以迟迟不答,无非是担心对方吃亏罢了。 他睁开眼睛,对方垫着自己的臂弯趴在他枕边,小兽一般湿漉漉地望着他,仍是一语不发。 李眠枫心中一软,忍不住伸手去攀住他的发丝。 青年人的头发并不像他惯常的神情那般坚硬,绕在李眠枫的手指上,竟有几分出乎意料地柔软。他默不作声地任由李眠枫绕着,仍是望着他。 李眠枫终于开口道:“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但……我希望你等等我,好吗?” 沈祁心里砰砰乱跳,一句“自然”几乎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在张嘴的瞬间,改换了说辞:“等到什么时候?” “等”这个字,不知为何给他带来一些不祥的预感。 李眠枫斟酌字句,最终却放弃一切掩饰与委婉:“等到我确定自己能活着的时候。” 沈祁听罢,如受重击。 这话在此种情境之下,其实已经与剖白心迹无异。然而李眠枫话中之意,却不得不令人想起现下那个谁也不愿意提起的现实。 没人知道他到底还能活多久,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解药。 沈祁嗓子很哑:“那……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啊,”李眠枫笑着伸出他的小指:“说好了。” 沈祁也将自己的手指伸出来,悬在空中,并不急着勾住:“还有一件事,你答应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很少叫他哥哥,仿佛是故意不想被当成孩子。 但李眠枫仍免不了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跟他对话:“好啊,你说,我答应。” “从这一刻,到我确定你能好好活着的那一刻,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再瞒着我。”沈祁道。 李眠枫微微一怔,旋即道:“好啊,我早也没有瞒着你什么了。” 沈祁盯着他:“那你方才为何要把窗户关上?” 李眠枫顿时语塞:“我……我冷。” 沈祁道:“他要我拜入正天府,代替你去武林大会,我听到了。” 李眠枫伸出手来,在沈祁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那要怪它,太好用了。” 沈祁问:“你不愿意我给你当徒弟?” 李眠枫笑:“怎么,你要跟自己师父亲嘴吗?” 他这么一说,沈祁眼前忽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季明的脸,顿感一阵恶寒,猛地摇头。 李眠枫却收起嬉笑神色:“我本想替你选,你却偏听到了。” 他心里发凉:辜冰阳定然是猜到沈祁会趁夜色来找他,才故意选择在深夜来访谈及此事。 从他说出这个问题开始,李眠枫就明白,这些话本就是故意说给沈祁听的。 师兄弟二十几年,他太了解李眠枫,也太知道如何拿捏他的软肋。 从沈祁来到正天府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失去了掌控。 又或者说,不能怪沈祁私自前来,自从他在鱼山负伤,自从他五年前与沈祁相遇,又或者自从辜冰阳当上掌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一步一步超出他的掌控。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命运的变化。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想听听你的选择。”李眠枫说。 “我的选择是——”沈祁直视他的眼睛,神情坚定。 “我要参加武林大会,但绝不是以正天府的名义。”
第102章 萝卜地 一个太精,一个太蠢 荟萃山庄离正天府不太远,坐北朝南,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卢十二看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钻进地里的黎为龙,眉头大皱。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李眠枫看起来不怎么待见他的这位师叔了。 庄子不小,假山果树鱼塘一应俱全,各处花朵显然精心钻研过栽种位置,可以使人一年四季坐在屋中都看得到花。可见此处主人颇是一个风雅有趣之人,而园中的管理者又将其打理的极为精心。 真可谓是——四季开花,四季有……萝卜。 没错,就在这些锦簇花丛中,位于中间位置的赫然是一片——萝!卜!田! 就像在一群风雅名士中,突然混进了一个穿红戴绿脑袋上顶着八朵花的奇怪男人一般。 不算很大,但极其扎眼。 李庄主……好有涵养的人!好懂得尊老敬长! 他居然能容许黎为龙在自己心爱的庄园里最显眼的位置上,种上这么一大片萝卜! 卢十二突然开始有些佩服他了。 他还站在远处,一边惊讶一边出神,一旁的魏景明兴冲冲地凑到他身边:“十二哥!” 他回过神来,只见魏景明怀里抱着根带泥的萝卜,看起来像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眉毛眼睛眯成一道弯:“太师叔送我的,这东西他宝贝着呢,若非你们来,他定不肯拔出来。我去洗干净了,我们一起尝尝。” 卢十二,看着上面的泥,不自觉地……竟有些心动。 没错,他不讨厌泥,也不怕脏。作为一个热爱金钱的抠门老板,他从小就对如何发家致富很感兴趣,在给沈祁开客栈之前不仅种过果树还贩过马,可以说是在泥塘里打滚儿长大的。 至于为什么现在打扮的一副贵公子模样,主要是当上客栈老板之后穿得好像不在乎钱也算不明白帐的样子,更容易坑到来往的顾客。 他看着那萝卜,的确被黎为龙养得精心。从埋在土里的根茎到露在外面的叶子都水汪汪绿的喜人,怎么看怎么,很好卖钱。 看着魏景明那期待的眼神,他勉为其难地把“要不拿去卖了吧”咽下去,从嘴里吐出了“尝尝”二字。 果不其然看到眼前的少年傻笑着露出他的门牙豁口。 鲜萝卜生吃最佳,魏景明把它洗净,削下一块来递给卢十二。两人大概都抱了些这么美的萝卜一定很甜的期待,一口咬下去都傻了眼。 辣,很辣,比七月份正晌午的太阳还辣。 这萝卜,中看不中吃啊! 卢十二缩着脸问:“这东西倘若丢了,黎为龙不会饶了我们吧?” “要不……”魏景明把手里咬了一口的萝卜放下,将整一根萝卜抱起来:“我拿去煮汤吧。” 卢十二闻言点点头:“荷塘里捞些鲜虾,多放些盐巴。” 大概定能祛除苦味,把黎为龙心爱的萝卜一口不剩的统统吃下,吧? 他二人奔厨房里去了。 黎为龙眼见他俩走了,却也从萝卜地里直起身,摘掉头上的斗笠,问站在不远处凉亭下的华玉章 。 “夫人看了许久,可是要吃我这萝卜吗?” 华玉章 冷冷淡淡道:“别叫我夫人,我早已不是谁的夫人。” “哎呀,罪过罪过。”黎为龙用空余的那只手打了两下自己的嘴角:“华神医不说,我一时不留神竟给忘了。” 华玉章 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着萝卜田:“李眠枫生死难料,你好像不怎么担心他,只担心你的萝卜。” 黎为龙脸上笑容僵硬了一秒,立刻又生动起来:“有神医在,这小子命大,轻易是死不了的。” 说罢,他又戴上斗笠,试图将自己整个人再度隐藏到萝卜田地里去。 华玉章 又道:“你到底是信任我,还是说,这田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黎为龙直起身子:“萝卜田,当然是有萝卜了。” “你这萝卜再怎么宝贝,也无非是萝卜罢了。李眠枫到底怎么叫猪油蒙了心,会同意你在这里种萝卜?” 黎为龙放在江湖上,好歹算是个世外高人。哪怕如今年纪渐长,不似年轻时那般精壮,仍是少有敌手的人物。这样一个侠客,就算是韬光养晦敛尽锋芒,怎么会就和一片萝卜过不去。 真要是喜欢种地,自己买一片想怎么种就怎么种便是了,又为何非得在李眠枫眼皮底下给他找不痛快。 但如果……这根本就不只是一片普通的萝卜田呢?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黎为龙听华玉章 这么问,脸上却没有生出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慌乱,笑吟吟道:“神医心中有疑问,自己过来看看不就行了。只要莫把我的萝卜踩坏,这地方随神医怎么玩呢。” 华玉章 犹豫再三,还真的不敢过去。 本来在这庄园中,她信任的只有李眠枫一个人。后来逐渐了解众人脾性,知道沈祁是个实心眼的,也不将他放在心上提防。 剩下的,可谓看起来各怀鬼胎,没一个简单人物。 如今她唯一信任,而武功最强的二人皆不在庄内。即便是黎为龙请她过去,她也并不敢靠得太近。 这份胆怯即刻被黎为龙识破,对方嘴上虽不说什么,眼神中却已经是一副赢下一城的得意。 忽然又问华玉章 :“神医好像特别不喜欢那两个孩子。” 华玉章 道:“一个太精,一个太蠢,却偏偏还凑在一块儿要玩什么兄弟情深,看了让人很难不想等他们迟早拆伙的那一天去说些风凉话。” 黎为龙笑:“一个太精,一个太蠢,倒真不知道是在说他们俩,还是在说我们家庄主同那个傻小子。” 这两人别说拆伙,简直恨不得黏在一起把自己一块儿融了。 华玉章 望向魏景明与卢十二消失的方向:“还有一点。我就是讨厌半大小子,看着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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