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在这届武林大会上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 他遇到了两个变故。 其一是沈祁,他的出现本就已经足以扰乱李眠枫的生活,而后所经历的张元平之死,小和山内部巨变,再到最后那荒唐一夜,桩桩件件,全都超出他的掌控。 好在沈祁顺从地听取了他的意见,直接被连人带客栈扔进了大漠边城。 那时候,他以为这一桩事情暂时这样解决了。 第二个变故在于,他赢了武林大会。 准确来说,是有人故意让他赢的。 并非是他多心,按照计划,他本该拖到最后一日清晨登台,为了提前赶走沈祁,他已经早了一天,按理说后面还有千个万个强手等待,千般万般机会给他输,可他竟然赢到了最后。 因为在他赢下沈祁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他的同辈前来挑战,只有三个比沈祁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小辈同他交手。 而作为正天府的门面,李眠枫是自然不能输给这些其他门派的后起之秀的。 于是他当然赢了,赢得轻松,赢得干脆,赢了武林大会。 赢到他心里憋了一口怄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如鲠在喉,昼夜难寐。 有人动了手脚,而且他不知道是谁。 他不知道是谁,但是他意识到这绝非一人所为。这个江湖中有一股势力,要将正天府架到高处不胜寒的境地中。 思及此处,不寒而栗。 更可怕的是,他能想到的事情,辜冰阳也能想到,但他却没有从自己这位师哥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担忧。 李眠枫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糟糕的猜测:或许辜冰阳早就想做点什么,却苦于没有顺理成章 的机会。而正天府被众人高高架在柴堆上这件事,或许正是他等来的机会。 这个念头过于诛心,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向辜冰阳求证。但出于一种本能的警惕,在送给沈祁那座客栈时,他偷偷设置了机关,将真正的随文珮偷出来藏在了客栈中。 此计算不得高明,且不论倘若辜冰阳某日发觉此事,他们兄弟必将陷入离心离德无可挽回的境地。万一对方真的如他所担忧的那样走到了最后一步,这点花招能够阻拦到几时,实在是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但这是李眠枫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过去,他对辜冰阳或许有所隐瞒,但从来没有背着对方另做打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选择在辜冰阳眼皮子底下,动自己的手脚。 李眠枫如今想来,或许正是从那一刻起,他们师兄弟二人就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 至于后来他到底还是让沈祁又掺和进了中原武林的浑水,甚至自己把沈祁的下半辈子都拖进了自己越活越窄的阴沟里。而自以为精心藏好的随文珮其实也只是沈季明开给天下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而真正的秘宝却还是误打误撞被他们找到又被沈祁亲手埋葬,具在他意料之外。 可叹忙活了半天,全是瞎忙。 但命运或许有自己的安排,他当时对辜冰阳的猜测却恐怕大差不离。对方如今突然提出要再召开武林大会,他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若有不慎,这或许就会是最后一届武林大会。 但他脸上仍然带笑,只问:“本来也是该近秋日再开,然而今年出了这么多事,怎么还要提前。” 辜冰阳道:“该置办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要开便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至于为什么,哥儿难道猜不出来吗?” 李眠枫故意沉吟片刻,做出在想的样子:“你我遭遇此事,定是有人背后作梗,然而如今敌人在暗你我在明,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轻易找不出幕后黑手。” 辜冰阳点点头:“说到底,无非两件事,要么冲着你我,要么冲着那块破玉。不论哪一样,武林大会上都得拉出来晒晒,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吗?” 李眠枫叹气:“师兄想要引蛇出洞,确有师兄的道理,可却不担心反被毒蛇咬上一口吗?” 辜冰阳笑他:“你早年还说那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大话,怎么现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有句话说出来怕你难过,你久不在府中走动,不了解府中事也罢了,我却觉得此事恐怕有内应,与其坐在府中等着别人来动手,倒不如早些把这些人调出来一并清个干净。” 李眠枫心说我现在恐怕是连虎穴都爬不进去,还在这里论什么得不得虎子,苦笑道:“非是我脾气变了,之前功力尚在,自然做事大胆,无非是一力降十会。有打虎之能,自然到处都敢去。”他越说,越觉得辜冰阳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好气道:“要不这样,反正师兄自己还从未在武林大会上一展身手,不如这次就由师兄去吧。” 谁提的谁去吧,反正他是功力全失了。既然早就说要替他上去挨打,十年总得兑现一次。 辜冰阳不恼,只是笑:“我的功夫倒也没有那么差,赢上几局也非是难事。” 李眠枫冷冷道:“师兄是要赢,还是要赢到最后呢?” 辜冰阳道:“我是要赢,但要赢到最后,也并非没有人选。” 李眠枫莫名紧张起来:“师兄说的是——” 辜冰阳笑着说:“你那位姓沈的小兄弟,我看他倒像是有几分武林大会魁首的样子。” 李眠枫血液倒流,浑身发寒。 “按照他自己当年所说,倒并非是师出名门。只是不知道,凭借着你二人的情谊,能不能说服他加入我正天府门下呢?”
第101章 难题 你要跟自己师父亲嘴吗? 寂静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初夏的虫鸣透过未掩上的窗子,声声入耳。 李眠枫不言语,脸上仍带着的浅浅笑意冻结了似的,胸口随着呼吸慢慢地起伏。 辜冰阳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吹开浮沫,忽然笑了。 他仍低着头,抬起一双浅色的眸色,自下而上打量着李眠枫的脸色:“怎么,给你出难题了?” 他一笑,李眠枫也跟着笑:“嗯,难啊。” 他似是不经意地往门外望了一眼,忽然打了个喷嚏,半是嗔怪半是感叹:“师兄,你也不关门。” 辜冰阳用下巴颏点一点他身后:“你自己也没关窗啊。” 李眠枫啪得一下拉上了窗子:“刚才闷,现在冷了。”说罢,瞪了辜冰阳一眼。 辜冰阳被他一瞪,无奈投降:“好好好,冷了不行,热了不行,横竖是你有道理。” 于是茶还没喝上,到底站起来去给李眠枫关门。 他刚转身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功夫,就听到李眠枫说:“这件事说难,倒不是我推辞。其一呢,我若是开了这个口,他却不答应,岂不尴尬。” 辜冰阳摆摆手:“不答应自然就算了。托他到正天府挂个名字,一来今年帮一帮你我,而来他没有师承,也是帮他走江湖行个方便,本来就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还能强迫他不成。” “这是一桩,还有第二件事。你说他若拜在正天府门下,无非是在你我之间选一个挂上。既然同你不熟,那便只能剩下我了,如此说来,岂不是要他叫我师父?” 辜冰阳一口茶水终于喝进嘴里,直接笑得喷出来。一边擦,一边无奈:“你想的是不是也太远了!” 李眠枫一本正经道:“其实不瞒你说,我五年前就想过要他拜在正天府门下。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只得作罢。” 辜冰阳笑了半晌,歇过气来,问道:“话说回来,给你当徒弟就当徒弟呗,人家小你十几岁,叫你一声师父,总之你是不亏的。他还没说什么,怎么倒你自己先嫌弃起来了。” 李眠枫苍白的脸上飞起红霞:“提什么小十几岁,说得好像我有多老似的。” “嚯,怪不得这些年劝你收个徒弟你总是躲着,原来是怕让自己显得年纪大。不是我说,十年前说这样的话还算的过去,人道四十不惑,你也快到了。”辜冰阳话到此处,其实自己也忽然有些吃惊,瞧瞧他的脸,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确实不像是三十有五的样子。 又想:李眠枫竟也三十五岁了,可叹时如逝水,白驹过隙。 老天爷偏袒李眠枫倒是偏心的很。 李眠枫听了他的话,反倒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问:“却说四十不惑,我到如今还满肚子疑问。倒要问问师兄,既已四十,不惑了没有?” 辜冰阳愣了没有一刻,立即回答:“你这问题,分明是要为难我,更适合拿去问那些庙里的和尚。”他又说:“问我,你的满肚子疑惑却又都是些什么呢?” 顺着辜冰阳浅色的瞳仁看去,李眠枫却觉得自己像是看进了一方深潭。 清澈,却看不到底,更觉寒气逼人。 李眠枫缓缓道:“比如……” 他神情严肃,面若冰霜,看得辜冰阳不自觉屏息凝神,也跟着认真起来。 “黎为龙为什么那么喜欢种萝卜?” “你!”辜冰阳被噎了个半死,不轻不重地在李眠枫脑袋上敲了一下,“出息!” 他这么一闹,屋中紧张气氛荡然无存。辜冰阳眼见着李眠枫打了个哈欠,直接抽掉他靠着的枕头,把他摁回床上。 “得了,什么事也大不过睡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谈吧。” 李眠枫像是一沾枕头就困了,眯着眼睛摆了摆手:“大半夜的来找我,还说什么什么事都大不过睡觉。师兄你回吧,沈祁的事情你也不必过问了,我自会去找他,定给你一个……” 他声音渐低,竟像是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睡过去了。 辜冰阳凑过去,对着他的睡颜沉默良久,像是把人从上到下,从盖在被子下的身体到露在外面的头发丝都一一审视过了,最终只是轻轻为他拉上锦被,离开了。 屋内的寂静持续许久,李眠枫均匀的呼吸声混着虫鸣,单调而平稳。 直到他忽然呛咳起来,不得已坐起了身。 ——重伤至此,他的呼吸本就无法像常人那样规律均匀。喘息平稳,并非是他睡着的象征,却反而是他清醒时故意为之的证据。 合上的窗户被掀开,沈祁无声无息地跳进来,忙不迭查看李眠枫的情况。 他边咳边推开沈祁,说话也跟着断断续续:“我还想着……多等会儿……你也……回去了。” 沈祁没说话,只是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不爱说话,此前每每在李眠枫处被搞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这招好用,可谓屡试不爽,从此之后仿佛找到了拿捏李眠枫的方法。李眠枫果然片刻就败下阵来,一面擦去眼角咳出来的泪花,一面无奈道:“好吧,多亏没让你在外面站一整夜。” 沈祁递了杯水给他,李眠枫看一眼,又摇摇头:“别人用过的杯子。” 沈祁听罢,拎起茶壶隔空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覆上李眠枫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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