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沈祁竟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若说一见知君即断肠,倒也没错。” 李眠枫差点把自己噎死,心说这人现在怎么一点也不遮掩了。愣小子说情话,威力非凡。他本是那个先张口调侃人的,反而闹了个大红脸。 万幸屋里没点灯,仗着夜色不必担心沈祁看见。李眠枫瞪他,气势汹汹:“哪儿学的!” 沈祁一本正经:“这是我才看的话本里的话,可是有什么不妥?” 哪里都不妥啊!李眠枫在心里呐喊。又觉得看话本这件事和沈祁仿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问他:“你什么时候看起这些东西了?” “黎师叔送的,让我多学着些。他说我太不会说话,叫你闷得慌。”沈祁说罢,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哥……不喜欢?” 这让他怎么回答呢! 李眠枫强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小祁,其实你不用在意我喜不喜欢的。”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沈祁脸上黯了黯,而后又笑道:“好,你不想提,我们不说这些。” 他本就不爱笑,即便明知不讨巧,仍常常长冷着一张脸。如现在这般的强笑,李眠枫还是头一回在沈祁脸上看见。顿时心里一酸,觉得自己今日种种,虽都是事出有因,却也实在过分了些。 连忙主动绕开话题:“大半夜见一面让你辛苦,光是说这些,倒真是对不住你翻窗了。” 说这话本是好意,然而李眠枫白日里冲辜冰阳阴阳怪气顺嘴了,竟没发现他这话说的看似妥帖,其实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在说沈祁大半夜跑来还净是说些没用的话。 沈祁听了却没生气,认真问他:“那在你这里,到底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呢?” 李眠枫乍听红了脸,心道莫非要同沈祁讲说正事可以,调情的话不能说。细想之下,才发觉自己方才所言有多离谱。 沈祁对他太好,竟让他不知不觉在对方面前任性起来。 李眠枫抬头望,那双眼睛,在未点灯的沉沉夜色中晶亮晶亮,一片赤诚。 “我错了,让你听了误会。”李眠枫笑,“哪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对我,你自然不必顾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沈祁道,“喜欢你也能说吗?” 李眠枫觉得自己的头顶简直要冒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又觉得万不能在年轻人面前露怯,反倒显得自己矮了一头,别过脸去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哦,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他一冷静,沈祁便立刻有些慌乱起来:“哥 哥都记得。” 李眠枫“嗯”了一声,只怕再多说一句话,自己就要羞得忍不住找个地方猫起来。 沈祁喃喃道:“你记得,我就很开心。我同你说,并非是就要你回应,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总该让你知道。好与不好,哥说一声,我心里也落个明白。” 怕惊动旁人,他刻意放低声音,本就低而浑厚的嗓音在胸膛里慢慢打转,发出一种有力的震动。 离得很近,那震动从一个人的胸膛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胸膛,李眠枫一颗心都被他震得砰砰乱跳,有一句“我也并非是故意不应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他自己先是吃惊,而后又释然。长达近一个月以来的自欺欺人到此刻终于在心中崩解,他再也没有办法硬是对自己说不在意,不动心。 老房子着火,烧起来不由人。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他很年轻,而你生死难料,李眠枫想。 沈祁的沉默中却夹杂了太多期待。虽如他自己所说的好与不好皆落个明白,但沉默本身已经能表明一种态度。沈祁忍受过他漫长的沉默,却仍然有勇气开头提出这个问题。 对于李眠枫的答案,他并非没有自己的猜测。 无论李眠枫怎么一直骗自己说对方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每当他望向沈祁的眼睛时,有件事其实写得很清楚。 年轻人,并不轻易可以糊弄得了的。 李眠枫无法回应他的期待,却也没办法随便找出什么浑话来搪塞他。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于是只好咳嗽,万幸还可以咳嗽。 震动肺腑之时,他越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 沈祁果然不问了,过来扶他。给他倒水,李眠枫喝了两口,止住自己半真半假的咳嗽,终于有借口转移话题。 “苦丁茶,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一样。”其实他还记得,他们苦丁茶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才喝的,只是故意假装记错,好给沈祁一个开口的机会。 沈祁果然说:“苦丁茶是在武林大会的第一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赌坊里。” “是了,”李眠枫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天我想赌上一赌,却被我师兄打趣说凡在千金赌坊逢赌必输,正巧看见你站在门口,便想拉着你替我赌赌看。” “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听他说起千金赌坊,沈祁缓缓低下头去。 李眠枫已经猜出他心中疑问:“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一见你,便觉得投缘。直到你初次登上武林大会的擂台时,我才确认了你的身份。” “那之后哥对我,到底是因为——” 是前辈所托,或是一时兴起? 李眠枫摇摇头:“后来种种,直至今日,发生太多事,我早已分不清了。” 他二人的缘分,从前代而起,却又偏偏一见如故,中间阴差阳错里不知混入了江湖中多少阴谋阳谋,唯有沈祁一颗真心不改。 剩下的,全是剪不断,理还乱。 倒也不错。 沈祁道:“那颗红豆,被我吞了。”他说完才觉得有些奇怪,又解释:“不是我故意吞的,不小心,就吞了。” 李眠枫只是笑,心中却道:莫非真有命中注定可言。 许是今夜心潮澎湃,叫他也有了轻言许诺地心思,激动之下便开口:“倘若此间事了,我——”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便听得辜冰阳高声唤:“哥儿,你睡下了吗?” 李眠枫顿时顾不上别的,把沈祁往窗边一推,看着对方顺势翻出窗去,自己定定神点上房中灯烛,靠在床头静候辜冰阳推门进来,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师兄怎么这个时候来?” “听你咳嗽,怕有什么时,来看看。”他边说,在屋内四下张望一圈。见李眠枫两颊潮红,伸出手来摸他的脉搏:“你心跳得很快,可是气促吗?” 当然是让你吓得,李眠枫腹诽到。又暗地里笑他找得什么借口,两人房间分明隔得远,再怎么耳聪目明也不至于听见他咳嗽就找来才对。 无非是本来就放心不下要来看看,至于到底是放心不下他的身体还是怕他背地里搞出什么事,李眠枫以为是后者。 自从回府至今,他对辜冰阳半是信任半是生疑。多年情分所在,倘若对方不搞这一出,他恐怕也就真的信了辜冰阳的种种说辞。 然而单凭辜冰阳对他的了解,但凡是他能想到的,对方其实也没有猜不到。明明猜得到,却还偏偏此时来,只能说辜冰阳根本有恃无恐,乐得陪着他演戏罢了。 这么一想,兴许沈祁爬他后窗,也早有人盯着,是辜冰阳自己放进来的罢了。 什么德行,李眠枫在心里骂他,又忍不住发慌。 一则,辜冰阳到底握住了什么手段,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如今他武功不再,光凭沈祁一人,只怕保全诸事。 二则,辜冰阳故意把沈祁放进来到不是问题,若是把刚刚那些酸话一并听了去,他的一世英名简直要毁于一旦。 李眠枫就任由辜冰阳三根手指在他手腕上按来按去,笑道:“我从小就是这么个毛病,谁我给把脉我都紧张,师父天天笑我,怎么师兄还忘了?” 辜冰阳闻言笑眯眯把自己的手松开:“关心则乱,忘了。你要时没事自然最好,若是哪里不适,该早点告诉师兄才是。” 李眠枫摇头:“我又不是第一回 受伤,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辜冰阳说:“你既然知道自己受伤,又为何不早点睡下养着?” 李眠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我刚一回来,就看到乱哄哄许多事情缠在一起,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作梗,想着想着,便睡不好了。” 辜冰阳听罢反倒高兴起来:“知我者,眠眠也。我心里正有些想法,不知如何实践,左右你也睡不着,不如你我商量商量如何?” 李眠枫一面想着窗户外头的沈祁不知道走了没有,一面端起冷掉的苦丁茶呷了一口:“好啊,师兄有什么打算?” 辜冰阳道:“如今正值五年之期,我想召开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 李眠枫端着茶杯的手指默默收拢,脸上仍然带笑:“这算是什么打算?”
第100章 提议 习惯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 江湖中本不存在武林大会。 他们以前流行的是想打谁就说谁是邪魔外道,最好还能几个门派合起伙来,美其名曰叫围剿。剿得灭就是大义除害,万一要是不仅没剿灭还把自己送进去了,那过不了几年,又会传出一桩某某门派一一己之力剿灭众邪魔外道的美谈。 所以在那段时光里,江湖上为民除害的事情总是来得特别多。 自从沈季明把毕生武功连同几代传承下来的奇珍异宝都找个地方埋了,又一手扶植起五大门派,才有了武林大会。 以武会友,和谐竞争,抢一枚没什么大用处的钥匙,互相耀武扬威一下。暗斗不是没有,可明争都拿到了台面上,很少闹出人命。 这样的日子,竟也过了有二十五年之久。以至于很多年轻人心里,武林大会好像已经成了什么千百年不变的规矩。江湖围绕它所运转,又因为它而太平。 很难相信,其实仅仅在二十五年之前,世间竟还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间。 习惯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其中一点叫做平衡。 五大门派一面同整个江湖中的其他势力势均力敌,一面又相互之间互相制衡,方有此平衡之态。 然而,如果一个门派能够占据武林大会魁首整整十年,这样的平衡就已经被打破了。 而不幸的是,世上任何事物的稳定运转,都离不开平衡二字。 或是正天府独霸江湖,或是众门派群起而攻之,这样的局面,李眠枫并非没有预料到。 从他第二次站上武林大会擂台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没有想过要再赢一次。 不管嘴上是怎么答应辜冰阳和正天府一众弟子的,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能够看出端倪。按照他的计划,他会在武林大会上展现出超越大部分人的功夫,告诉江湖正天府依旧有人坐镇,不是他人轻易冒犯得了的。然后找一个功夫不俗的对手,在走下几十招后,一个不慎被对方抓住空挡,受一点不轻不重的伤,最后顺理成章 地将武林大会魁首的名号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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