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沈祁昨夜噩梦的内容,只是在心里轻轻感叹了一句到底还是好哄好骗。 好哄是好事,来日若还能相见,希望对方不会生气太久。 而若假使今日便是永别,黄泉碧落,只盼他这辈子莫要郁结太多。 沈祁还很年轻,他会有很长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新朋旧友。 区区一个李眠枫,就让他像张元平 沈季明那样找个山头埋了,顺水漂了,在他心间占据一隅,便已足矣。 *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辜冰阳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新药进门了。 他看见几案上的空碗便笑了:“让你出去遭一趟罪,不想竟改了你怕苦不愿吃药的毛病,现在倒是回回都吃得干净了。” 李眠枫笑着看他:“既然知道药有用,也自然知道吃药了。” 辜冰阳把药塞进他手里,看着李眠枫仰头一饮而尽。 “看来你最近身体好些了,我这大夫请的不错。” 李眠枫两指捻着空碗,眼眉低垂:“是吗,可是我中了一无解之毒,寻常郎中的药本该是不起作用的?” 辜冰阳眉心拱起:“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除非这郎中知道,这药就是他自己下的呢。” 李眠枫将那空碗用力向几案上一撞,白瓷碎成数片,他把最为锋利的那片捏在手中,顶住了自己的喉头。
第105章 摊牌 但沈祁却并没有回头。 上好的骨瓷触手如玉般温凉柔润,断裂面却锋利如刀。 李眠枫将瓷片抵住自己的喉头,他挑得是最大最锋利的一片,四周都断得尖锐,手指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立刻就渗出血丝来。 但那血算不得什么。 他要威胁辜冰阳,绝不是光嘴上说说。抵着自己皮肤的瓷片已经在脖子上割出一个小小的口子。 口子不深,但很平滑。 ——李眠枫的手很稳,他心里没有犹豫。 辜冰阳却笑了。 他笑的时候像是只有口唇用力,那双浅色的眼睛却看不出半点笑意,圆瞪着,紧紧锁在李眠枫身上。 他道:“哥儿,你病的头昏,还是说笑。我倘若下药害你,你以死相逼又有什么用呢?” 他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默认了自己下毒之事,半点没有解释澄清的意思。 李眠枫的声音和他一样平静:“有没有用,我试试就知道了。” 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他握着瓷片的手骤然发力,白瓷没入十之有三,血丝变成涓涓细流,瞬间将白色中衣染红一片。 他熟悉人体骨骼经脉,这一处地方并不致命,只会缓慢失血。但只要再一用力,就可以切断气管阻隔血脉。 如此一来,神仙难救。 辜冰阳神色僵硬一刹,微笑冻在脸上,旋即又化开:“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开口好了,何必搞成这个样子。” 李眠枫紧握瓷片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心中却安定下来:如他所想的,辜冰阳果然还是舍不得他死的。 他道:“我要下山,一个人走。” 一句话的功夫,辜冰阳脸上的寒气消失殆尽:“这事容易,哪里值得你这样自伤。下山好说,只是有一点,你现在身体虚弱,没人送你哪里走得出去。你不想让我送你,也最起码找两个相熟的弟子陪你去吧。” 李眠枫感到流血让手指发滑,不由得更用力些,脸上竟然笑了:“走不出去也是我命该如此,再说倒在半路上,岂不正遂了你的意,你我之间有事,不必让弟子们知道。” 他说着,便一步一步,面向着辜冰阳,倒退出去。 辜冰阳叹气:“你若是这么走,走不到半山腰血就要流干了。我答应你了,你要下山就去吧。” 李眠枫没说话,仍是面朝着他,每一步都走得谨慎,缓缓退出房门。 他两人之间已经有些距离,然而李眠枫半入体内的瓷片仍片刻不敢放松。 信任辜冰阳的下场,他现在正在体会着。 早上到太阳照在他身上的那一刻,李眠枫忽然觉察到了一点异样。 他本该早已习惯了病痛,但习武之人的敏感让他至今都还对身体保持着敏锐的感知。这几日换去了华玉章 安神镇痛的汤药,更觉得知觉复苏不少。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再度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 辜冰阳跟着他的脚步来到房门口,隔着门框朝他望。 朝阳投射下的光辉在他身上洒下大片的阴影,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李眠枫只来得及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唉,你明知道这办法恐怕成不了,又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来上一刀呢?” 紧接着,李眠枫手指一松,瓷片掉在地上。 没有瓷片封住血管,一股暗红的鲜血骤然涌出。 浓郁的黑暗吞没了他。 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却暗暗笑了:他和辜冰阳竟然算到同一天动手,沈祁却又偏偏今日来得早。 老天爷对他,倒真是还算不错。 * 正天府坐落群山中,周围的几个山头都是其领地,但实际的建筑并不很密集。 前几天沈祁上山之时一路闯入的是南坡,也是正天府中大部分人所居住的主峰,盖满了向阳的屋子。而李眠枫所画的图纸中指向的山谷却在北侧的一座小山坡上,除了偶有几个巡逻的弟子之外,堪称人迹罕至。 正因为如此,沈祁越走,就越看出些不对来。 当然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图纸诚如李眠枫所说,确是他昔年藏宝之处无疑。这座山头偏僻,如果真有什么独属于他的世外桃源,倒也合理。 但依照如今之势,辜冰阳不知何时发难,他却有闲情雅致,叫沈祁走远道去寻什么儿时旧念,实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倒更像是,找个什么借口,将他调去了这地方,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不肯光明正大的告诉他。 但沈祁却并没有回头。 李眠枫支开他,确实有孤身犯险的可能。然而与对方一路同行至今,沈祁虽然往往仍看不透他心中所想,然自诩也谈得上了解李眠枫这个人。 他不是如此甘心放弃,轻易赴死之人。 即便真是替他挡灾将他支开,又焉知不是为了日后博弈埋下破局之棋。 他可以拼死一击,杀了辜冰阳,但得不到醉春光的解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眠枫衰弱至死。 李眠枫不想死,他还在想办法。 自己,会不会就是他求索的方法之一? 无论这张图上画得到底是什么,他都必须去看一看。 最好还能赶在辜冰阳对李眠枫出手之前回来。 他不得不去,又归心似箭,将内力运足,轻功发挥到极致,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在飞,一路留神避开正天府弟子巡查,直奔北山。 顺着地图上的指引,沈祁在山背阴侧的一颗古树上停住了脚步。 他内功深厚,本不该因为寻常跑动而感到疲惫,但这一路飞奔太快,竟也免不了扶着树枝一阵喘息。 边平复内息,边举目四下里望去。 怪不得李眠枫相信这山洞除了他无人可知:北山阴侧,是一片断壁绝缘。 如地图所绘,山洞应该位于断壁上的一处缝隙里。他一路无论上下,可以用于固定身体的唯有微微凸起的山石,艰难生长的树枝和藤蔓。 一见到这幅景象,沈祁立刻就确定了他此行绝不可能是为了什么“儿时的宝藏”而来。 就算李眠枫少时真的会闲着没事在这种山洞里藏宝,他也绝不可能会让沈祁冒险去爬这种悬崖绝壁寻宝。 此处一定有非得不可的东西。 他刚准备顺着藤条爬下去一探究竟,远远地忽然看见石壁中隐约冒出一个人的后脑勺。 距离太远,又兼绝壁上尽生苔藓,他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能意识到他的动作似乎是在四下张望。 下一刻,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猛地将头往上方一甩。 恍恍惚惚之间,沈祁意识到自己与那人四目相对。 还不等他将自己的身体往枯树后面徒劳的藏起,那人迅速将脑袋一缩,消失地无影无踪一般。 沈祁无法辨别那人身份,更不知他是敌是友,一颗心砰砰乱跳,从怀中再度掏出地图确认,忽然有了惊人的发现。 那人消失之处,便是李眠枫图上所绘之地! 不再犹豫,他一手抓住藤条,纵身一跃,忽视掉皮肉与藤蔓摩擦时带来灼烧般的痛苦,直接将自己荡至悬崖半山腰。 在青苔与枯树藤的覆盖之下,他果然一眼看见了洞口。 若非是那人偏巧在他向下望时探头出来,这样的洞口,叫他自己找寻,定要花费一番功夫。 沈祁把真气运足,屏息凝神,直接荡入洞口。 还不等他双脚落地,耳后传来利刃破空的尖锐风声。 然而沈祁早知此处有人,在进洞之前便早有准备。 身体虽在半空,攀着藤蔓的双手却可以借力。他凌空把腰身一拧,旋身而起,那人一击扑空,竟无力回防。 沈祁松开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的双手,直接从空中按住了他的后脑。 对方手一松,紧握的短匕首跌在地上,一声脆响。 沈祁双膝从背后按住那人两肩,整个人骑在他的身上,拽住他的发髻将他的脸翻转过来。 突然地一惊。 “是你?”
第106章 左大娘 她能调动醉春光。 发髻散落,掌下之人咿咿哎哎痛呼出声:“疼疼疼疼,你松手啊!” 沈祁从他身上翻身下来,已经松开的手掌还半擎在空中:“陈思前辈?” 陈思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受伤的关节一阵锐痛,让他又跌回地上,嘶嘶啦啦抽凉气。 他没有武功,不懂得在跌倒时如何保护自己,于他而言,沈祁下手太重了。 沈祁伸手去扶,被他一掌拍开:“你还知道我是前辈!怎么不把我打死算了!” 他平日里素来温和,即便是偶尔被李眠枫弄得气闷,也顶多是阴阳怪气两句算了。 沈祁从没见过他如此怒火,几乎被吓住了。 “是你先——” 先从背后用刀子捅我的。 陈思翻个白眼:“你闯进来,我那是自卫,你倒有理。” 沈祁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你为何会在此地?” 陈思用鼻子冷哼一声:“沈少侠能来,我不能来?” 对方却没理他,一双眼睛在石洞里来来回回地搜寻:“前辈可曾在此发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没东西。” 他话音刚落,沈祁变了脸色,立刻就要踏出山洞,被陈思抓住裤脚。 “你跑哪儿去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沈祁急道:“他怕是要出事,故意调我至此。”
93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