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寝宫防卫那么严,皇上又病着,奴婢怎么可能放人进来?”银烛奇道,收起床头的夜明珠,点上一根云雾茶香,“奴婢昨夜每隔一个时辰来看一回,皇上睡得好好的,烧也在慢慢退了。” 燕云潇出神地倚在床头,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憔悴,脸唇苍白,看上去有点脆弱。 流萤端着小托盘进来,将一碗清粥放在案几上,拉过他的手,柔声道:“皇上可感觉好些了?身子还难受吗?” 燕云潇摇了摇头:“没事。” 流萤道:“太医说了,皇上是郁结于心,才会反反复复发热。喝点粥再睡一觉,下午出去逛逛,散散心,好吗?” 听到这哄孩子似的语气,燕云潇无奈地道:“朕不过是这段时间累了些,哪来的郁结于心……哪个太医瞎说的?” 银烛凑过来,冲他扮了个鬼脸:“是,皇上没有郁结于心。也不知是谁,天天坐在那发呆,连笑都不会笑了。” “莫要打趣,皇上需要休息。”流萤责备地看了她一眼,银烛吐了吐舌头,悄悄退下了。 流萤端起案几上的清粥,舀了一勺递到燕云潇唇边,温声道:“皇上喝点粥吧,已经不烫了。” 燕云潇喝了小半碗,清粥寡淡无味,他想到菜圃里茂盛的小油菜,轻叹道:“要是有清炒小油菜就好了。” 他声音很轻,流萤没听清,疑惑道:“皇上说什么?” 然而他吃过最好吃的小油菜,是在茅屋的小厨房里做出来的。想到这里,燕云潇抿了抿苍白的唇:“没什么。” 喝完粥后,燕云潇抱着被子又睡了过去,发了一身汗。下午醒来后泡了个热腾腾的玫瑰花瓣澡,终于神清气爽起来,恢复了些精神气。 傍晚谷源成来寝宫求见,燕云潇正好有些闷了,便裹上厚披风,邀他去花园散步。 三月初,梨花枝上结了小小的花骨朵,再等一阵春风,便能盛开了。 谷源成恭敬地跟在燕云潇身后,道:“随州大户占田一案证据已齐全,此案牵连甚广,林相已启程前去。这半个月的奏本由臣处理,向皇上禀告。” 燕云潇接过他递来的文书翻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什么时候出发的?” 谷源成道:“林相是昨天出发的,那时皇上病着,在寝宫休息。他便托臣今日转告皇上。” 燕云潇脚步一顿:“昨天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燕云潇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问:“夜里什么时辰?子时前还是子时后?” 谷源成挠了挠头,犹豫道:“子时……前吧?臣昨日家中有事,回府得早,不知林相具体什么时辰出发。皇上想知道具体时辰,臣这就写信相询。” “不必了,朕不过是随口一问。” 燕云潇觉出自己问得荒谬,转移了话题,问他春闱筹备得如何,谷源成忙细细道来。燕云潇的思绪却飘回了昨天夜里,半晌后,摇了摇头。 随州占地案牵连甚广,三月底才结案。在随州的这近一个月,林鸿每三日给皇帝写一封折子,禀告案件进展。皇帝次日便发还,折子上多了一个朱笔写就的“阅”字。 林鸿回京时,正值春闱放榜次日,京郊游江畔正举行宴饮。 新及第的进士们春风得意,与朝廷百官一同席地而坐,曲水流觞,即兴赋诗。 天晴日暖,皇帝一身素净白袍,头戴金冠,坐于游江岸边,俊美如天神。他手摇折扇,微笑地望着正赋诗的年轻学子,目露赞赏。一旁的侍墨太监奋笔疾书。 四月正是春光无限,所作的诗赋皆豪情万丈,所有人都是愉悦、欢快而幸福。 林鸿站在旁边,远远地望着中间那个身影。 突然,人群中的皇帝抬起头,目光与林鸿相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皇帝率先移开目光,又恢复了清淡笑意,笑着点评了探花郎的诗。 谷源成早早地望见了林鸿,过来行礼问候:“大人回来了?事情可顺利?” 林鸿略一点头:“一切顺利。” 游江畔,一位年轻的青衣士子正与皇帝奏对,他长相端正,笑容自信,百官皆连声赞叹。 谷源成见他一直盯着此人,便笑着道:“大人不知道吧?此人是皇上亲点的探花郎,来自诗书世家江南沈氏,诗词歌赋极有造诣,重要的是才二十岁,今后必前途无量。皇上言语间,已有将此人留在翰林院的意思。” 林鸿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探花郎俊秀的脸,顿了片刻,落在皇帝身上,像被粘住似的,移不开分毫。他说:“你回去吧,莫让皇上找不着人。本相在这站一会儿。” 谷源成拱手行礼,坐回了皇帝身边。 林鸿站了片刻,皇帝的目光没有再投过来。 又过了几轮流觞,酒香从江面吹来。 林鸿大步走到皇帝身边,单膝跪地,声音沉静:“臣特来向皇上复命,随州大案已落定,请皇上放心。” 燕云潇两颊微红,眼神中带着半分醉意,闻言端起酒杯,轻笑道:“丞相办事,朕有什么不放心的?一路辛苦,这一杯敬你。” 这时春风拂过,身后的桃花簌簌飘落。 一片娇艳的花瓣落于皇帝头冠上。 林鸿伸出手,却在空中顿住,又缓缓垂下。 燕云潇许是醉了,竟忘了让太监再拿一个杯子来,只端着那个杯子,递到林鸿面前。 林鸿垂下眼,目光落在皇帝露出的手腕上,那白瓷般的皮肤光洁无暇,淡淡的青筋都是精致而漂亮的。 他轻轻握住皇帝的手腕,接过酒杯,喝完了酒。 燕云潇歪了歪头,望着那青瓷酒杯,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蹙眉道:“你用的是朕的杯子。” 林鸿喉咙发紧,低声说:“没有多余的杯子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又道:“皇上醉了吗?臣带皇上回宫休息,可好?” 一道苍老的声音赞叹道:“好诗,好诗!龚小友此诗清丽脱俗,又暗含深意,实在有才!” 这声音传来,燕云潇倏地抽回手腕,眼中醉意散去,恢复了清冷,淡淡道:“丞相一路辛苦,早点回府休息吧。” 林鸿道:“是臣僭越了,请皇上恕罪。” 燕云潇不再看他。 林鸿拱手告退。 三日后的琼林宴正值皇帝生辰,二宴合一,格外热闹。 右侧首位的案几空着。 谷源成道:“皇上,林相在处理一桩急案,让臣转告皇上,今日的生辰宴怕是不能参加,明日再向皇上赔罪。” 他说着这话心里打鼓,哪有什么急案子比皇帝的生辰更重要?直觉告诉他,皇帝和林相之间有矛盾。想到这里他忧愁不已,林相不在的那两个月,他一个人干俩人的活,累得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千万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燕云潇神色淡淡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须赔罪。” 谷源成松了口气。 宴席上,才子们纷纷为皇帝的生辰赋诗,皇帝命太监将诗词抄录下来,印成册子。 皇帝格外可亲,笑容没断过,对于敬酒来者不拒。殿中气氛热烈,新及第的进士们对皇帝又敬又爱,赞词写了一首接一首。 谷源成担忧地望着皇帝,总觉得皇帝心情不好,在借酒浇愁。 难道是因为林相没来参加宴席,让皇上觉得不受尊敬了?谷源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命太监送去解酒汤,又暗暗拦下一些要去敬酒的人。 酒过三巡,皇帝给进士们各赏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又说了些勉励的话,便借口不胜酒力,先行离去了。 谷源成放心不下,一路跟着皇帝回到寝宫,才放下心来离去。 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燕云潇带着小邓子,穿过御花园的暗道,来到小茅屋。 他在墓碑前坐下,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墓碑。手在发抖,他便擦得很慢,很仔细。 月亮渐渐升到中天。 燕云潇问:“子时了吗?” 站在不远处的小邓子回道:“主子,还有半个时辰。” “唔。”燕云潇把头轻轻靠在冰冷的墓碑上,闭着眼睛轻声道,“朕的生辰就要过去了。” 小邓子去扶他:“您别坐在地上,月初刚病了一场,这样下去又该着凉了。” 燕云潇没听见似的,喃喃道:“生辰也没什么稀奇的,每年都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厚披风从身后裹住了他。 有人说:“起来,别着凉了。” 燕云潇含糊地唔了一声,没有动。半晌后,他睁开眼,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眸。他转头去看,小茅屋亮着烛灯。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其实刚来时小茅屋便亮着灯,但他心情复杂,没有去注意。 燕云潇道:“丞相怎在此处?” 林鸿揽着他的腰把他扶起来,道:“臣在此等待皇上。” 燕云潇推开他,自己扶着墓碑站稳,冷冷地道:“谁允许你来这里的?立刻给朕离开!” 他发冠歪斜,脸上带着醉酒的酡红,扶着墓碑摇摇欲坠,眼神却冷如冰刀,狠狠地扎在林鸿身上。 小邓子早在林鸿一出现,便退到了黑暗中。 林鸿道:“不。” 燕云潇醉得不想和他掰扯,烦躁地冷哼一声:“你不走我走。” 他说完便转身往暗道走去。 “走去哪里?”林鸿声音沉沉,“回去又抱着枕头哭一晚上吗?” 燕云潇脚步一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地笑出声来:“丞相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休要污蔑朕!” “污蔑吗?” 林鸿大步走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三月初五夜里,臣给谁擦了一夜的眼泪?” 燕云潇眯了眯眼,阴恻恻地道:“好哇,绕开禁卫,偷潜入朕的寝宫,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丞相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不成?” 他醉得站不稳,林鸿伸手扶他,被用力甩开。 “别碰朕!丞相不在政事堂处理案子,来这荒郊野外作甚?”燕云潇眼神凌厉,折扇抵住林鸿的胸口,不让他前进半步,“蓝卫听好了,以后这个人再敢来此处,杀无赦!” 醉鬼的力气不小,林鸿近不了他的身体,只好在一步外解释道:“臣今晚并未处理政事,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来此处做些饭菜和糕点,给皇上过生辰,然后……和皇上谈谈。” “哦?”燕云潇一概不听,只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逼问道,“丞相这是承认欺君了?夜闯寝宫,私入此处禁地,现在又加一桩欺君之罪,朕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他摇摇欲坠,折扇拿不稳,在林鸿胸口划来划去,林鸿抓着他的折扇:“进屋去说好不好?夜里风大,会着凉。” 燕云潇气急败坏,猛地抽出折扇,动起手来。醉鬼出招毫无章法,完全是玉石俱焚的招数。林鸿怕伤到他,手忙脚乱地招架着,找准机会夺下他的折扇,加重语气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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