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踝伤得很重,回去的路又远又颠簸,他好几次踩空差点跌倒,臣怎能忍住不去扶他?每扶他一次,他就会抽臣一鞭子,狠狠地瞪臣一眼。等回到营地,臣挨了几十鞭子,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几年前臣欺负了他,拿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这是臣应受的。他愿意打臣,是不是说明他愿意开始原谅了?就算不是,能让他发泄怒火,也是好的。” “他是主,我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从不信鬼神,那天夜里却跪地感谢上苍,因为他抽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说到这里,林鸿单膝跪地,执起燕云潇放在膝上的左手,轻吻手背。 他道:“臣愿丧失一切,只为换得他一次回眸。” 燕云潇静静地俯视着他,那双眼睛波澜不惊。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两人一坐一跪,沉默对视。 窗外一道雷鸣炸响。 半晌,林鸿轻轻一笑:“皇上一点也不惊讶。” 燕云潇抽回手,望向窗外,淡淡道:“喜欢朕的人那么多,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林鸿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三个匣子,匣子本应在他书房中。他看着画和杂物,恍然道:“皇上已经知道了。” 燕云潇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林鸿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笑:“那皇上……” 他的笑容突然滞住。 不对。 所有他曾忽略的细节在脑中回闪。 从皇帝时不时审视地、疑惑地观察他,不时说暧昧挑逗的话,那日船上莫名的怒气,到皇帝戏谑地给马取名叫珍珠…… 他何其聪明,本该早日勘破,可一涉及皇帝,他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仔细分析。 林鸿倏地抬起头:“皇上早就知道了。” 燕云潇放下茶盏,道:“是。” 原来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合理地串联了起来。 原来那日在篝火边,皇帝已听到了他直白的爱意。 林鸿失笑地摇了摇头,问道:“臣自问没有破绽,能否冒昧地问一句,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燕云潇望着他,轻声道:“朔山崖底。” 在朔山崖底,他们曾独处了整整一晚。皇帝受凉发起热来,林鸿抱着他照顾了一夜,为他擦汗,换额头上敷的手帕。然后……他俯身,隔着厚厚的手帕,在皇帝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呢喃着:“我的洛神,我的珍珠。” 原来如此。 爱一个人,果然是藏不住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举止,都有可能泄露最隐秘的心事。 “起来吧,别跪着了。”燕云潇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风立刻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袖。他问道,“以林大人的本事,逃走后隐匿于世不是难事。那么,你为何回来?又为何以这种方式回来?” 林鸿起身走到燕云潇身后,像平日那样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臣这一生,有三个愿望,一个是关于父亲的,两个是关于皇上的。”林鸿道,“关于父亲的愿望已经实现。而关于皇上的愿望,一个是还政于皇上,帮皇上重掌朝权。另一个……虽然痴心妄想,但总归是臣的夙愿——臣想在海滩上拾起珍珠,将他保护在坚硬的蚌壳中,呵护他,爱戴他,朝夕相处。” 燕云潇背对着他,语气毫无触动:“朕问的不是这个。” “是。皇上下旨让臣回京候审,臣自然遵皇上之命。可若是随着刑部的官员一同回来,臣将被关入大牢,被提审,被定罪,被行刑,皇上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去牢房那等腌臜之所。所以……臣用这种方式回来,不过是……” 林鸿轻轻一笑:“不过是,还想再见皇上一面。” 皇帝背对着他站立,背影岿然不动,负在身后的手却似乎颤了颤。 林鸿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他面对面地对皇帝诉说着爱意与思念。他曾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现在终于梦想成真。 他此生再无遗憾了。 就算御林军此时冲进来,让他万箭穿心而死,他的魂魄也是幸福而愉悦的。 一辈子没开过玩笑的前丞相,戏谑地说了一句:“那么,皇上如今已知晓了臣的心事,是会让御林军进来杀了臣,还是……会睡臣?” 燕云潇猛地转过身,皱眉盯着他:“林大人在说什么?成何体统?!” 林鸿一笑:“臣原本想着,只要在死前能再见皇上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可人总是贪心的,臣现在却又不满足了,如此,便冒犯皇上了……” 他说完,一个健步上前,轻轻将皇帝推到了窗边。一只手揽住皇帝的后腰,一只手按在皇帝的后脑处,重重地吻了上去。 天空一道惊雷骤响。 燕云潇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唇上的灼热触感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回过神来,重重地咬了下去。 唇齿间的血腥味似乎激得林鸿更加兴奋,他用力地吻着,右手更紧地按着皇帝的后腰,手已经陷入那柔软的腰里去。 燕云潇气疯了,用力地推他,对方却纹丝不动。此人胸前和手臂上都有硬实的肌肉,掐和拧都没用。燕云潇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提高武功。 他怒火渐盛,越发用力地推,却忘了右肩伤势未愈,疼得低低地嘶了一声。 林鸿顿了顿,放开了他。 燕云潇气急败坏,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气得声音发颤:“你……大胆!” 林鸿利落地跪下请罪:“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你……”燕云潇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道,“以下犯上,罪加一等!” 林鸿诚恳道:“臣知罪。” 燕云潇愤怒地拂袖而去,走出十几步,好胜心却又作祟。都是男人,凭什么自己被亲一下就落荒而逃? 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停下脚步,转身快步走回去,拎着林鸿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不甘示弱地亲了上去。 然后在林鸿惊愕又惊喜的目光中,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第36章 燕云潇怒气冲冲地来到外殿,吩咐蓝卫道:“里面那人,给朕关暗道里去。” 蓝卫利落地领命退下。 流萤端来一杯热茶,柔声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 燕云潇接过茶盏,仍气得手抖。 他是皇帝,是个大男人,竟然被臣子强吻了,还挣脱不开!他向来洁身自好,最厌恶肢体接触,被人碰了手都要洗许久。 而这人,竟然用嘴唇碰了他的嘴唇,还用力地吮吸,还伸了舌头。 他刚才怎么没咬断林鸿的舌头! 二十年来,他从未吻过任何人。他的第一次,就这样被人残暴而强硬地夺走了。 他何时这样憋屈过?! 嘴唇仍火辣辣地痛着,燕云潇越想越气,重重地将茶盏拍在桌上,茶水四溅。 流萤掰开他紧握着茶盏的手,用手帕擦去他掌心的茶水,温柔笑道:“谁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要是再为他伤了手,岂不是更不值当了。热水已备好了,皇上沐浴放松放松,别生气了,好吗?” 燕云潇长叹了一口气,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道:“水要烫些。” 流萤娴熟地替他解下披风和外袍,笑道:“皇上放心,保证是皇上喜欢的热度。” 浴桶里加了宁神舒缓的橙花精油,旁边点着幽幽的清淡檀香,燕云潇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换上熏了茶香的柔软寝衣,心情终于好些了。 他趴在床上,流萤和银烛给他揉捏肩背。 这个姿势下,目光刚好落在那扇雕花金丝楠木窗上。就是在这面窗前,他被强吻了。 燕云潇道:“明天把那扇窗换了。” 银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好奇道:“那扇窗怎么了?皇上不是最喜欢那扇窗吗?从那里看出去,能看到御花园的山茶呢。” 燕云潇道:“朕看够了。” 银烛咯咯地笑道:“好吧,奴婢明儿就让人来换。只是不知道哪一天,皇上会不会看奴婢也看够了。” 流萤道:“你就别打趣了,皇上有心事呢。” 燕云潇把脸埋在枕头里,捂着耳朵。 银烛和流萤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又同时默默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小邓子进来了。 他禀告道:“回皇上,已经送入暗道。本来预备着十名蓝卫一同出手,哪知他并未反抗。” 燕云潇从枕头里抬起头来,冷哼一声:“他要是敢反抗,朕就剁了他的嘴。” 小邓子挠了挠头,显然不知道反抗和剁嘴有什么关系,他问道:“皇上,要关他多久?” 燕云潇道:“一直关着,饿死得了。” 小邓子犹豫了一下,道:“若他发现了暗道尽头……” 燕云潇用手肘支起身子,正色下来,淡淡地道:“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小邓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皇上就是为了让林相发现那个地方,才下令把他关入暗道。 可这么多年了,除了寻王,皇上再没有带其他人去过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皇上的港湾,是皇上藏得最深的心事。 所以……皇上为什么想让林相去发现? 小邓子没有多问,行礼退下了。 燕云潇重新把脑袋埋入枕头中,半晌,却又无奈地抬起头:“朕要被你们的目光给烤焦了。” 银烛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唉,皇上如今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有心事也不会告诉我们姐妹了,奴婢看啊,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像换窗户那样,把我们姐妹换掉咯。” 燕云潇无奈地翻过身来仰躺着,对上了两道憋满好奇的视线。 这两个女孩子都是他小时候在外面捡到的,带入宫中后一起长大,从小照顾他,服侍他,到如今十几年了,远比其他宫女感情深厚。他没有办法对她们生气。 燕云潇轻咳了一声,谨慎地道:“有一个人,他喜欢朕,你们绝对猜不到他是……” “是林相?”银烛插口道。 “……”燕云潇木然地望着她。 流萤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如此年轻俊美,喜欢皇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任谁喜欢皇上,都不奇怪。” 燕云潇被安慰了,道:“他已经不是丞相了。” 银烛笑道:“是是是。奴婢过去便说,这林大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现在看来,他果然是‘奸’了。” “现在一回想,林大人日日来皇上寝宫,不是送糕点就是送热饮。祭祖后皇上病了,他一直在床边伺候,中途他去处理朝中急事,每半个时辰都要过来看皇上一眼。”流萤细细回想着,又道,“还有那次,皇上在御花园散步,下起雨来,奴婢立刻去给皇上送伞,却见林大人早已撑着伞拿着披风站在皇上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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