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鸿好不容易才止住咳。 燕云潇善解人意地道:“朕不过是随口一提,丞相若不愿……” “没有不愿。”林鸿仓皇地打断,在皇帝疑惑的目光中,他道,“外臣留宿皇上寝宫,不合礼制。最重要的是,臣怕扰了皇上安眠。” 他怎会不愿。 可是不行。 皇帝眼神清亮,带着些许的疑惑。像天上闪烁的星星,一尘不染。 面对着这样的目光,他怎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一腔龌龊的心事掩盖在看似光风霁月的君臣关系中? 他怎能亵渎他的珍珠。 他会尊重他,爱护他,或许,只是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若皇帝明了他的心事后,依然允许他陪在身边,那他会迈出九十九步。 林鸿抬起眼眸看着燕云潇,声音沉静而温柔:“时辰不早,皇上该休息了。臣这就告退。” 宫女放下纱帐,燃起幽幽的檀香,夜明珠在床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燕云潇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朕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翌日天色灰蒙,乌云蔽日,远方隐隐传来雷声,似乎马上要下一场雨。 在这样的天气中,皇帝和太后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往朔山出发了。 到了中午,雨非但没有落下来,天反而放晴了,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焦灼的气息。 在礼官的指引下,燕云潇首先登上祭台,依次点燃十二支香烛。跪拜祖宗牌位。 紧接着,太后在太监的搀扶下登上祭台。燕云潇侧立在一旁,微低着头。太后经过时,他冷淡地瞥了一眼,唇边勾起一个微嘲的笑容。 太后似有所感,猛地回头,却见皇帝吊儿郎当地把玩着折扇。 她皱眉道:“皇帝,祖宗面前,注意仪表言行。” 燕云潇懒懒地道:“是。” 太后接过礼官递来的火折子,躬身点香烛。 她有些老了,气力不济,点到第五盏时,已经有些气喘。 阳光更盛了,百官额头上渗出汗水,林间的风大了起来。 第九盏。 一阵狂风呼啸而至,吹倒了一根香烛!太后陡然色变,祭礼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极为不吉利。 她颤巍巍地伸手去扶,那根香烛却滚落在祭品中。又一阵狂风吹来,火势陡然猛烈起来,点燃了祭品! 干燥的天气加上林间的阵阵风吹,火舌一瞬间卷入了所有祭品,整个祭台都燃了起来。 御林军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慌乱起来,但很快被丞相冷静的声音指挥住:“快,救火,保护娘娘!” 太后满脸冷汗,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被御林军扶下祭台。祭台燃烧,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莫不是祖宗知道了她这些年的行径,降下天罚? 御林军手忙脚乱地去救火,可山林里全是易燃之物,火势一时控制不住,竟越来越旺。 百官躁动起来,纷纷和旁边的人议论交谈,不时震惊地看一眼太后。 林鸿一面安抚太后,呵斥百官,又有条不紊地安排御林军救火。 就在场面混乱不堪之际,燕云潇背在身后的手动了一下,做了一个手势。 一声尖利的啼啸! 数不清的黑衣蒙面人突然从山林各处蹿出,明晃晃的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有刺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祭台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无数刺客又在逼近,百官齐声哇哇乱叫起来。 林鸿沉声道:“救驾!” 方才还惊慌失措、面色惨白的太后却突然平静了下来,淡淡地看了燕云潇一眼。 燕云潇一直暗中观察着她,见状心中咯噔了一下。与此同时,他耳朵微动,听到了林中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在惊叫声和兵戈声中,极不容易分辨。 太后留有后手!五万御林军依然不能使她完全放心,她还藏着一队私兵。 燕云潇眯了眯眼,一个眨眼的时间,他便迅速平静了下来。 战前他已和蓝卫推演过无数次,只要五万御林军不出手,那便没有人能抵挡五千蓝卫的进攻。 一队私兵成不了气候,只要他能控制住御林军。 控制住御林军,也就是……控制住丞相。 燕云潇望向旁边,丞相正在主持局面,即使面对着这样的乱局,丞相依然有条不紊。 “丞相。”他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在遍地嘈杂中并不算大,可林鸿马上就听到了,迅速来到他身边,道:“臣在。” 燕云潇出手快如闪电,抓住林鸿的肩膀,往旁边掠了三丈,来到悬崖边上。 崖边的山风猎猎作响,吹起两人的衣袍和袖口。 林鸿早在皇帝的手按在他肩上时,便放弃了一切抵抗。此时他和皇帝在悬崖边,相对而立,狂风把两人的头发吹来缠在一起。 燕云潇唇角一勾,伸手把林鸿推了下去! 随后,他收起折扇,紧跟着跳下悬崖! 刺客已经杀上祭坛,与御林军交斗在一起,百官人人自危,抱团瑟缩着,一开始没人注意到悬崖边上的情形。 可当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接连掉下悬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惨叫道:“皇上——” “皇上啊——” “丞相——”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混杂在厮杀声中。 燕寻看到皇帝跳下悬崖,惊了一大跳,但很快记起皇兄交给自己的任务。他早在刺客出现时便缩在了最角落里,三百名死士垒成厚厚的人墙,把他围在中心,保证他的安全。 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在圈外,瑟瑟发抖地抱团取暖,还要听燕寻大声惨呼:“救驾啊,救驾啊啊啊!快来保护本王!本王一根汗毛都不能掉!” “御林军、御林军何在?!本王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担当得起吗?!” 文臣们一边抱头躲箭雨,一边拼命翻白眼。 当皇帝的手按在他肩上,轻轻一推时,林鸿脑子里是空白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往下坠落。 那一瞬他的心情是平静的。 可当他看到皇帝跟着跳下,便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血气冲上他的头颅,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让他全身痉挛。滚烫。 身下是万丈悬崖,是千万年来无人探索的原始山林。 他和皇帝将双双坠落,死亡,尸骨纠缠在一起,无人知晓,无人目睹。也许亿万年后,当沧海变作桑田,当深谷变成山巅,他们的白骨才会被发现。 而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在一起躺了千年,万年。 千千万万年都在一起,这是一种比前世今生更永恒的厮守。 多么浪漫啊。 林鸿快意地笑出声来。 “皇上,臣其实……” 话还未说完,他停止了下坠。 诶……停止? 噗通! 他狠狠地坠入了水中,然后又浮了上来。原来这里是一处深潭,哪有什么万丈悬崖。 林鸿正沉浸在满腔疯狂浪漫的幻想中,陡然被浇了个透心凉。他还未回过神来,便觉得喉咙口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到了燕云潇冰冷的漂亮眼睛。 那柄霜铁制成的折扇,正抵在他脆弱的喉口处。 “朕想与丞相做一个交易。”皇帝的声音和眼睛一样的冷。 皇帝全身湿透,黑色常服紧紧地贴在身上。眉眼漆黑如墨,面色白皙如雪,轻抿着的唇却是淡粉而湿润的。发冠早已掉了,一头湿润的墨发披在肩上,哒哒地滴着水。 更要命的是,水下面,皇帝的腿紧贴着他的腿。水冰冷,两人的身体灼烫。 林鸿想往后退一退,可他一动,皇帝眉目骤冷,扇尖向前递了一分。林鸿只好停住,有些艰难地说:“皇上请讲。” 燕云潇轻声道:“朕也不想如此,但为防万一,只能委屈相爷一下了。” “山上有蓝卫五千,加上京城守备军两万,只要御林军不出手,朕是稳操胜券的。” “……所以,只好委屈相爷和朕在这荒郊野外待一晚,待到明日大局已定,再随朕回朝。” 林鸿何其聪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皇帝担心的是什么。皇帝在担心他见风使舵,指挥御林军当墙头草。 皇帝依然拿着折扇指着他的喉咙,水珠从扇尖,一滴一滴淌入他颈中,滚烫。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皇帝的腰身上,衬得那腰身更细了。那眼波也是水做的,冰凉地流转在他身上。 洛水之神。林鸿心里浮现出这个词。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腔官话堵在喉中,林鸿沙哑地道:“冷不冷?” 燕云潇皱眉,扇尖又往前指了一寸:“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林鸿轻叹道:“臣早已说过,只要君求,只要臣有。” 燕云潇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林鸿又道:“蓝卫以一敌十无惧,皇上定能控制局面。” 燕云潇眸色一冷:“你还知道些什么?” “臣还知道……”林鸿轻声道,“这扇骨是霜铁所制,瞬间便能刺入臣的喉咙。” “臣还知道,那日在酒楼出手的是蓝卫。” “臣知道,皇上从来没有真心信任过臣。” “可是……”林鸿轻轻一笑,温声道,“那些都没有关系。” “只要君求,只要臣有。皇上无论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臣都绝无怨言。” 燕云潇静静地盯着他,许久之后,缓缓收回折扇。 林鸿往后退了一步,在水中避开皇帝灼热的腿。他道:“先上岸吧,皇上莫要着凉了。” 说完,他转身往岸上走去,大大方方地把后背空门留给皇帝。 燕云潇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上岸后,林鸿扯下一截衣袖,道:“皇上头发湿了,披着容易着凉,让臣为皇上绾发。” 燕云潇点头。 林鸿轻轻托起那湿润的发,稍微拧干水,用衣袖绑起来。 两人要在一起待一个晚上,气氛太僵自然难捱,丞相既然已经言辞恳切地表了忠心,燕云潇自然不介意让气氛缓和一点。 他挑了挑眉,拉了拉林鸿那短了一截的衣袖,恢复了平日的风流笑意,调笑道:“哟,丞相这可是为朕断了袖了?” 说着,他轻佻地用指尖划过丞相的手腕:“难怪丞相……” 指尖下,是一掌剧烈跳动的滚烫脉搏。燕云潇每次在后宫挑逗侍妾时,侍妾的脉搏就是这样的剧烈。 燕云潇猛地打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双黑沉得看不见底的眸子。
第25章 燕云潇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双黑沉的眼睛,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在脑海中回闪。 丞相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脚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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