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状似不经意,瞄了四喜一眼,对方心领神会,转到书架前,立即将这几册书包了起来。 “把那册他之前没看完的《山河游》也一并放进去吧……其他的你也随意挑几本,给他打发时间……” 待四喜送了兰少羽出去,云珩松下一口气,这才感受到习剑后浑身的疲乏。他缓步回寝殿,宽衣解带后泡入水中,不自觉摸了摸自己持续发热的脸颊,总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屏风上隐隐映出木棉来回走动的忙碌身影,他不禁抱怨:“我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以后沐浴水中不用加这么多益气的药材了吧……好热。” 木棉正捧了一盘子药包绕过来,诧异地看着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云珩一愣,原来药还没放…… 啧,看着那么单纯懵懂的人,怎么会看那种书呢……还好自己眼疾手快没让少羽看到,那插图里,假山后纠缠在一起的分明就是……两个男人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原先还担心自己的情不自禁会吓到阿绫,不想是自己低估了他。 他,他竟是明白这些的么……不会觉得恶心,离经叛道么…… 云珩越想心绪越乱,干脆深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了水下。 可窒息感非但没有终止这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反而助长了邪念,令他在朦胧中看到了阿绫的脸。 他羞耻着,却也享受着,甚至幻想这手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人一丝茧子都不起的软手…… “劳烦四喜公公特地跑一趟了……”阿绫接过沉甸甸的书册,拱一拱手。 “……阿绫公子不必介怀,先前您费心准备的合欢扇,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四喜欲言又止。 阿绫看到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咯噔一跳:“可是殿下出了事?” “没没,殿下安好……只是,这书,阿绫公子私下里翻一翻就是了,莫要再带到宫里来……” “是,公公费心了,我不拿来便是了。”阿绫不明所以,可四喜主动开口提点,必然有他的道理指不定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是自己没听说过的呢。 送走四喜,阿绫一个人往宫门方向去,这两日闹风寒,造办处倒了一半的人,阿栎一早发起热,便也没过来。 一推门,炭笼只剩个余温,阿栎睡的嘴角口水都干了。 阿绫没吵他,放下书,转身去他最喜欢的馆子带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一份栗子粥。 也不知是不是饭菜香气太浓,他才刚烧好炭阿栎便醒来,惺忪着眼往桌上瞧:“回来啦……什么时辰了?” “该吃饭了,醒了就起来吧,还发热么?”阿绫用手背稍稍贴他额头,“好像好多了。”他顺手扯了一件加棉披风放到被子上,“还是多穿点。” 阿栎穿衣服下床时摸到了床头几本书册,低头翻看,拿起中间的一册:“《山河游》?新出的话本吗?没听说过啊……” “嗯?那个不是话本啊。”阿绫擦擦手,凑过去,“应该是给我的。下头才是你的。”他把书挪到自己床前的小案上。 “啊啊啊啊!你真给我弄来了啊!!!!”翻开发现底下几本是全套《风月渡》,阿栎兴奋地鬼吼鬼叫,“他们都买不到呢!要么找不到人,要么嫌贵,要么没货!” “四喜公公说,这书私下看就好,不要拿去宫里。”阿绫怕他拿出去炫耀,叮嘱道。 “谁?”阿栎一整,愣愣转过脸,“这,这书不是你自己去买的?” “近日造办处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晓得,哪个有那个闲工夫能随意出宫啊。”阿绫将栗子粥推给他,“所以你好好吃饭好好睡,病好了赶快回去,眼见着年关要到了,赵主事天天愁眉苦脸的,嘴上起了好几个泡,看着都疼。” “四……四喜公公……还,还说什么别的了么?他……该不会,给太子殿下看了吧?”阿栎转身,小心翼翼将书压在枕头下,心虚地不敢他。 “不知道,怎么?看了便看了,你还要跟太子殿下收钱不成。”他坐回桌边,拿起勺子,“喝完粥来尝尝这个。” 今日借着阿栎生病的由头,他心安理得奢侈一把,点了两盅平日里舍不得尝的上汤鱼蓉羹,可最是贪吃的那个竟对美味无动于衷,一言难尽地盯着他。 “怎么?”阿绫无奈放下勺子,“是还不舒服?” “这……这书……我以为你是要自己去买的……”阿栎咽了咽口水,慢吞吞挑了一册打开,翻找到图画,“你……那个,自己看吧……” 阿绫一低头,手中一抖,调羹落进了汤盅里。 花丛里头寸缕不挂的男女冲击地他说不出话。摊开的一页,左半边是春宫图,右边则是密密麻麻的字,阿绫略略一读,描述的正是这原野里的一场热辣云雨。看样子还是对欢喜冤家,打着打着便天雷勾地火,那柄宝刀都未来得及回鞘,随手斜插花丛中,单刀侠客放荡不羁,异族女子自由奔放……字里行间露骨却也不失斐然文采。 阿绫随手翻了翻后头,短短半本,这侠客万花丛中过,哪一朵也舍不得,那档子事做的花样百出穷尽想象。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心巴力地弄来的,居然是一套春宫插图本。 “阿栎啊……”他长吁一句,气也不是,骂也无用,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开心就好……你这些心思我也不是不明白,但,可没下次了。” 阿栎满脸陪着笑,又小心翼翼翻开后头一本,“这个,还有一些,你可能,不大能懂的,若是太子看到了会不会怪罪你啊?” 阿绫撇了一眼他翻开的图画,好险没眼前一黑昏过去。 这侠客荤素不忌,老少不忌,连男女也不忌……看着挂在假山上那行头,被他按在地上那人似乎是个戏子…… “阿栎……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纵是山珍海味这会儿他也没了兴致,气都气饱了,可惜了一桌子好菜。 云珩若是看到了这些,不知要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粗鄙庸俗,色令智昏,难登大雅之堂? 社死了。不想活了。
第46章 小雪过后,造办处的人就没齐过。 冬至临近,寅时过半天就暗了,阿绫早早在绷架旁一左一右备好两只烛台,最近他常常忙到宫门快要落锁才离开。 晚饭吃的是膳房送来的芸豆包子,大半人吃完后收一收尾,趁天彻底黑下去之前离开,阿绫不着急走,又独自回到窗前继续穿针走线,龙爪才刚起个头,便听到织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声:“雪好大!” 他放下针,推开面前的窗子。 和玉宁的雪星子不同,京城的雪才是文人墨客笔下的雪,寒风呼啸时气势壮阔,仿佛要淹没人世间所有爱恨情仇,显得人既渺小又脆弱。 但今夜很是难得,只雪无风,安静得过分,鹅毛纷纷扬扬,像谁在云上抛撒棉絮似的,一派轻柔祥和。 阿绫舍不得这罕见的景色,便也没关窗。反正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他干脆将搁在屋子中央的大炭笼拖到了身后不远,坐回窗前。 手上正绣一套龙凤被,是来年三月给云琦公主下嫁镇南少将军的陪嫁品之一。 云琦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公主,备受宠爱,嫁妆单子是皇上亲笔书列,自然丰厚至极。陪嫁仆从,衣物丝绸,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木匠们昨日才打好一张奢华至极的围廊拔步床,雕龙刻凤,里头配着妆台,书架,落地烛台,悬垂宫灯,抵得上一个小屋子了,阿绫趁他们上桐油前走进去逛了一圈,有了这个,哪怕一整日不下床也无妨。 金丝线耀眼,灯火摇曳,盯久了伤眼,阿绫每隔半个时辰都要起身歇一歇。 绣好两只龙爪,他抬眼看了看天,今日是初八,朗夜无星,远空里孤零零半片上弦月。 雪不见小,若是这么下整夜,明早至少也能堆到小腿吧……造办处院子里宽敞平整,正是个积雪的好地方,说不定可以跟阿栎试一试他们京城里常说的堆雪人,打雪仗呢……只是这么一来衣服也得湿,若不慎着了凉又要误事……而且阿栎不怕,他一个绣匠,手可不能生冻疮啊…… 他心中矛盾,撑在窗前垂眸下望,谁知竟与人对上视线。 阿绫一愣,揉了揉眼。 没看错。 那颗老紫藤光秃的枝桠下头立着条寂寥的身影,月华如练落在雪地里细细发光,也落在墨蓝色披风上,勾画出银光闪烁的宝相暗纹。 那人见他抬头,浅浅笑了笑,显得愈发惆怅。 阿绫猛的起身,抓起身边的棉披袄转身冲下楼,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四喜上去叫我……诶?四喜呢?”他往太子背后看,空无一人。 “咳。别找了,他还在菩提山……”云珩拿过他抓在手中的袄,抖了抖披在他肩头,哑声道,“路过,来看看你。” 对了,这些日子忙的昏头转向,太子殿下之前提过的,说是初七要去菩提山送亲抄的般若心经,还要在寺中礼佛三日……可这才过去一天啊……等等,看这身装扮,似乎真是刚从宫外回来,可菩提山从北门出入,造办处也根本不顺路…… 他抬起头,看着云珩冻得发红的耳尖:“都这个时辰了,殿下怎知道我还在这里……” 云珩面色一滞,抬眼望向他背后灯火通明的造办处:“猜的。临近年关,宫里四处都忙。在做什么?” 阿绫笑了笑:“龙凤被。主事今早上说,腊月二十开始休假,一直休到正月十六。宫里的东西不能拿走,大家趁着还有功夫,都在里头赶嫁妆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珩嗓音异常沙哑,他总觉得附近还若有似无飘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阿绫用力抽了抽鼻息,凑近云珩,掀开云珩的柔软的披风,“殿下,是手炉的味道吗?烧的不是松息香碳?怎会有焦……” 他话音未落,对方却猝不及防向前一欺,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头上,一双手环住他的腰。 随着长长一叹,云珩的胸口瘪下去,连着挺拔的肩背也微微佝起,仿佛想借他的肩勉力支撑自己。 阿绫察觉他累便闭了嘴,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脊,不想却摸到一手毛躁。 他愣了一愣,握住那条原本柔顺如瀑的马尾缓缓提起,借月光与雪地的反光看了个清清楚楚。 发梢连带着上头至少两寸长,此刻全部都怪异地卷曲着,像一把入冬的枯草,毫无生机,且散发出浓浓的焦炭味道,他用力一攥,黑色的焦灰沾满手心。 小时候阿栎顽皮,夜里不睡,点着油灯玩蚂蚁,不慎被燃烧的灯芯燎过额前碎发,就是这样一捏就碎的,阿绫大惊,忍不住问:“殿下?怎么回事?怎么会烧到头发?” 云珩闷咳了几声,转而在他肩头蹭了蹭耳朵。阿绫这才意识到刚刚离他实在太近,忙又把头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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