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高声呼唤将他神思招回,原来许老夫人因心绪激荡,已晕了过去。 顾辰麒立即到堂外唤来随从:“快传御医!” 随从领命奔去。 再转回身,赫连枢已跟上来,对他言:“殿下,安抚许家还得慢慢来,眼下这般……殿下不如先行离去。” 顾辰麒不想让许家人难以安宁,也不忍再见这样的场面,便听从了建议。 还未走到府门,便有一人迎面小跑而来。 顾辰麒认得是紫宸殿的小宦官,一时心又悬了起来。 “殿下,宫中出事了!” ———— 顾辰麒赶到紫宸殿时,殿外一张染遍鲜血的长板凳还未来得及收拾。 他的眉锁得更深,迅速进了殿。 皇后正在殿中来回踱步,见了顾辰麒,当即来问:“听说你去太师府了,情况如何?” 顾辰麒颓然摇头:“许老夫人伤心过度,在堂上晕倒了。太师的事一时半刻还难以平息。父皇怎么样了?” 皇后怒火又起:“宫人不知好歹,口风不严,陛下已然知道了。” “父皇知道了?”看来门外染血,正是皇后处置了那个宫人。 “陛下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唯独要见你,我只怕……” “父皇还愿意见我,说明他还信任我,母后无须担心。儿臣这就去见父皇。” 皇后半安下心,看着他进内殿。 光朔帝坐在地上,蓬头散发,只着一身中衣,神情有些恍惚。 “父皇!” 顾辰麒自架上取了外衣,披到他身上,欲扶他起来。 皇帝愣愣地看向他,忽然抓住他的两臂:“太师死了,朕杀了太师,是朕杀了太师!” “父皇,不是……”顾辰麒在他面前跪着,心中难过。 “朕都想起来了,你还瞒着朕!” 顾辰麒抬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朕不想杀他的,朕怎么会杀了他?他是太师,朕怎么会杀了太师?朕不可能……”皇帝情绪激动,两眼泛红。 “父皇!”顾辰麒连忙说,“父皇,您冷静些,不是父皇的错,父皇只是病了。” “病了?”皇帝抓着这个词又怔住了。 “是,父皇病了,但是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可是朕杀了太师,太师……”皇帝失力,垂下双手,落下泪来,“朕是不是疯了?” “父皇没有疯,父皇现在神志清明。” “朕若没有疯,又怎么会杀了太师?朕有罪,朕有罪啊!”光朔帝悔恨不已,老泪纵横。 “父皇,人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此事并非父皇有意为之,太师会谅解父皇的。” “太师……” 皇帝势要起身,顾辰麒连忙搀扶他站起。 他借着顾辰麒的力站稳,“朕想去太师的灵前看看。” 顾辰麒一滞。 “来人……” “父皇且慢!” 皇帝困惑,由他扶回榻边坐下。 “父皇仍在病中,外头天气又冷,此时出门,于病情不利。” “朕的病算什么?太师都已经……”皇帝一时语塞,似是恍然大悟。 “朕杀了太师……” “父皇……”顾辰麒屈膝一跪。 “难怪这几天没人来看朕,连皇子公主们也不来,都怕朕发疯杀了他们吗?” 顾辰麒连忙解释:“弟妹们来过了,只是父皇当时还在昏睡。” 光朔帝冷哼一声,须臾,又问:“他们都怕朕,你为何不怕?” “儿臣说了,父皇只是病了。身为人子,理应侍疾。儿臣希望父皇能尽快好起来。” 皇帝神色缓和,让他起来,而后说:“这几日,朝中也不平静吧。” “儿臣会尽全力稳定人心。”事实上,他这几天心力交瘁,深觉得关外打仗都不及这几日朝中斡旋艰辛。 听他说得婉转,皇帝便明白了:“天子过失,无人敢认,却又无法视而不见。你又刚回来,在朝中尚未站稳脚跟,他们自然找你发难。” 顾辰麒垂首:“儿臣惭愧。” “太师后事,你是如何办的?” 顾辰麒如实复述,并说:“儿臣本想行敕封事宜,但是……怕有损父皇威仪。” 光朔帝深深一叹:“是朕对不住太师,辜负了太师一腔报国热忱,给予再大的补偿都不为过。敕封一事,你只管放手去办吧。” “可是父皇……” “太子,你须得对外承认朕的过错。”光朔帝肃然看着他,语重心长:“你是储君,你的路还长。很多时候,事情不可两全,你要权衡利弊轻重,懂得取舍。” 顾辰麒听得心中郁沉,半晌才躬身一揖,应道:“儿臣明白了。” 他思虑一番,又言:“儿臣还有一事,想征询父皇之意。” “何事?”光朔帝仍心绪郁结,精神不佳,这一会又开始揉额。 “父皇沉疴不愈,御医束手无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儿臣想举荐一人,为父皇医治,相信定有转机。” 光朔帝缓缓点首:“麒儿有心了,不知举荐的是何人?” “父皇可还记得……仁奚山庄庄主,闻令阳?”
第10章 9 归来 ======= “闻令阳?” 光朔帝听到这个名字,愣怔了好一会。 “父皇?” 皇帝自记忆中回神,道:“噢……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还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父皇若是觉得妥当,儿臣便亲自去请闻叔进京,也好让父皇与故人一叙。” 皇帝点首应道:“一别多年,还真有些想念故友了。当年……”他忽然转而发问:“闻叔?你与他竟也如此熟络?” 顾辰麒微微一顿,心中所想却是另一人,莫名觉得自己和光朔帝有些相似的无奈之处。 他勉然笑开,只说:“儿臣初到渠关时,遭人陷害,多亏闻叔救治。” “噢,对,朕想起来了。”皇帝再次对自己的记性有些懊恼。 “你能请他前来也好,他若不愿,也不必强求。毕竟……朕还欠着他的人情。” 顾辰麒不解,但还是听从了。 光朔帝又叹:“此事不急,你先处理好太师的事情,以免朝局动荡。裴霖老谋深算,惯常表里不一,你需小心提防。” “是。” “秋税事宜也因为朕悬而未决,你尽快与赫连诸卿商议妥当。” “此事赫连大人提过,儿臣晓得。” “那就好。”皇帝思索着,又言:“朕养病期间,就不再见大臣了。太子,朝中暂交给你,你可担得起重任?” 霎时间,重任在肩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深切,顾辰麒郑重一跪:“父皇厚望,儿臣定不辜负!” 次日,圣旨下。 太师许行年被追封明国公,赐食邑万户。许老夫人受封国夫人[1],平享尊荣。 顾辰麒亲自到太师府宣旨,当时见众人含悲谢恩,而许老夫人抬眼看他,冷漠神情里多了几分愕然,随即嚎啕大哭。 其余人也忍不住跟着落泪,他们都未料到真能等来天家认错的一天。 顾辰麒将这位老人扶起,不免唏嘘。 他知道这还不足以疗愈许家的伤痕,只能经年累月,春风化雨。 太师既是国之栋梁,更是许家的顶梁柱,而今顶梁柱倒了,新竹生长,再无老干扶持[2]。 ———— 闻令阳受伤一事,次日就没瞒过蓝菀。 只因一家人同桌吃饭,闻令阳伤的是右臂,影响了用筷的灵便,当场暴露。 蓝菀再三追问,闻令阳缄口不招,又迫得无法。 闻倾越不忍,只好编造说二人练剑,闻令阳不慎被他所伤,蓝菀才将信将疑地揭过此事。 将信将疑,是因为她最了解闻令阳的本事,常人难以伤得了他。闻令阳则搪塞说是藏拙相让,故而受伤,又以顾及颜面为由,让蓝菀保守此事。 两人都不知道,不动声色撒谎的闻倾越,内里何其紧张心虚,握碗的指节都泛了白。 往后数日,因得了闻令阳的指点,闻倾越终于突破了研制关隘,所调之香有了最终成果。 闻令阳对这一味用料上乘、配方奇巧的香也颇有兴趣,然而闻倾越在他连着几天来香室才渐渐反应过来。 他将最后一枚月灰的香丸夹入瓷瓶中,犹疑着说:“这些……都已有主了,等下月购进药材,配方齐全了,孩儿再为爹调制此香。” “有主了?”闻令阳自壁架前回过头来,满是惊讶,“谁啊?” “太子殿下。”闻倾越收拾着器材,头也没抬。 “太子?”闻令阳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闻倾越茫然不解地迎上他视线:“爹为何如此惊讶?难道这有何不妥?” “呃……呵,没事,并无不妥。”闻令阳的神色僵了一僵,换为干笑。 闻倾越安心地埋头继续收拾,一派从容。 闻令阳瞧着,心中一番思虑过后,终是坐到他旁侧,试探着问道:“阿越,你与太子……” 闻倾越没听到下文,抬首询问:“怎么了,爹?” 这面不改色毫无反应的意思是…… 闻令阳了然,含糊道:“哦,没什么。” 半晌后,他又言:“对了,爹娘以前曾说过,你将来的婚配之事可自行做主,你可还记得?” 闻倾越微觉窘然,回道:“记得,爹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闻令阳笑答:“这不是眼看你已长大了,差不多该考虑了,就又想起来了。” 闻倾越放下物事,垂手合握:“孩儿尚无打算。” “你无需紧张,爹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将来你选择的人是何人,爹娘都会支持你。” 闻倾越淡然一笑:“孩儿知道,谢谢爹娘。” “谢什么?”闻令阳叹道,“将来山庄的责任要落到你的身上,必定辛苦,别的事情总该让你如意。” 闻令阳转身离去,抬手启门之前又回头说:“你不是想知道调香、绘画学来何用吗?过几日,爹来告诉你。此事,也是我们闻家最大的机密。” 这意思也是,闻令阳认可他所学已成。 闻倾越想着,顿时欢喜,又对这机密深感好奇。 香制成后,闻倾越便忽然闲了不少,在跟随几位师父学习之余,时间无处打发,便精心料理起庭前药园来。 顾辰麒回来那日,直奔仁奚山庄,正见闻倾越在园中。 临近了,顾辰麒却忽然慢了下来。 他见闻倾越静静立着,几缕发丝迎风而起,一身白衣翻飞得轻盈,净白的皮肤被晴光浅浅照出暖色。 十多天没见,他已一路心心念念,这会竟有一别经年的错觉。 闻倾越微低着头,眼神专注,视线所及是一株叶片修长的小树,栽在碎石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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