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愚钝。”御史中丞躬身一礼,表示不解。 “有些药物可以乱人心智,致人癫狂。” “啊?但是御医并未查出什么来。莫非陛下宫里真出了问题?” 帝宫的一应用度向来谨慎之至,光朔帝染疾后更是谨小慎微,严防有人趁机做手脚,不成想…… 若真是这处出了岔子,宫人必有嫌疑。不知其背后究竟是哪路鬼神。 顾辰麒疑虑重重走出门外,看见颓然立于庭中的许执安。 许执安缓缓抬头看他一眼,目无光彩,晃晃悠悠地朝他跪下。 顾辰麒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既沉痛又愧疚,无论如何,许太师是死于他父皇手里。 他一步步上前,将许执安扶起:“许大人,把太师接回府吧。本宫向你保证,一定查清此事背后缘由,给许家一个交代。” 许执安眼中升起一丝光亮,忍泪揖礼。 …… 顾辰麒在御座前来回踱着步,一众宫人伏跪了一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殿中沉寂无声。 终于,顾辰麒停下步子,视线一一扫过去,冷声说:“事发当日,紫宸殿中当值的所有人,自己站出来!” 众人被一句命令吓得一震,随即有人陆续膝行出来,连声喊着“饶命”。 顾辰麒不为所动,看向其余人:“还有没有?今日隐瞒不报,待本宫查出来,可就未必能留住一命了。” “奴才不敢!” “奴才真的不是那日当值的!” 众人把头俯得更低,在太子威吓之下,自是无人敢撒谎。 顾辰麒一声令下,殿外待命的禁军齐刷刷入内,将那些承认当值的宫人押下去审问。 求饶之声远去,剩下的人还瑟瑟发抖,直到顾辰麒挥手令众人退下,如获大赦。 乏累渐渐涌了上来。 顾辰麒是马不停蹄从渠关赶回来的,回宫之后还不曾歇过,甚至现在还不能歇。 皇后自内殿出来,看得心疼。 “麒儿一路辛苦,这件事一时半会是解决不完的,你先回去歇一歇吧。” 顾辰麒闭了闭眼,撑起精神:“儿臣没事。赫连大人一会就到了,儿臣还得与他商议一番。” 皇后了然:“明日早朝,确实还需妥善应对。太尉裴霖一党,本就狼子野心,这回免不了要借机生事。你要当心他设下圈套。” “儿臣明白。” 是时赫连枢应召来见,皇后退回内殿。 中书令赫连枢是今上的信臣,亦百官之首,与太师共事多年。此事一发,赫连枢也受了惊吓,几日来心绪郁沉,撑着一把老骨平息臣怨,憔悴了许多。 赫连枢一身朝服已显得松垮,但还理得端整。 “老臣参见太子千岁!”他颤颤巍巍地行臣礼,被太子连忙扶定。 “令公不必多礼!令公这几日辛苦了。”顾辰麒亲自扶他坐下。 “殿下才回京中,召臣前来,是为明日早朝一事吧。” “正是。” 赫连枢悠悠一叹:“殿下只曾伴驾听政数年,尚未真正入朝堂,没想到迫于形势,先入水火。” “形势越险,越要处乱不惊。本宫回京之前已做好准备。” 赫连枢赞赏着点首:“此事于殿下而言是极大的考验。殿下可有打算?” 顾辰麒回答:“今已确认太师无辜,为父皇误杀,其中缘由还在调查。本宫以为应先让太师早日入土为安,就按国士之仪下葬,并从优安抚其家眷。令公若是觉得可行,本宫明日便宣。” “如此……也无不妥。” “不过本宫还有个疑虑。” “殿下但说无妨。” “如今父皇病重,无法临朝,本宫暂时摄政,若要行敕封之权,是否妥当?” 赫连枢抚须细想:“殿下是想给太师追封?这于太师确实是体面的补偿,但是……误杀一事令陛下威信大减,对殿下也十分不利,此举相当于由殿下承认了陛下的过错,臣怕陛下会有所误会啊!” “我相信父皇绝非有意为之,等查出结果,总要对太师一家有所交代,也还父皇一个清白。敕封一事,确实宜缓不宜急,本宫是思虑过的。” 赫连枢微微放心,又言:“明日早朝,殿下需早作准备,太尉等人或许会趁机发难,殿下务必沉得住气。” “太尉这几日可有什么动作?” 赫连枢回忆着,道:“据臣所见,倒是安分,背后就不知道了。” 光朔帝一病不起,赫连枢一力担下朝政,夙兴夜寐,确实无暇顾及别有用心之人的小动作。 “事发当日,太尉是否也在殿上?” “不在殿上。” 顾辰麒作了一番猜想,“劳烦令公将当日经过再回忆一遍,越详细越好。” …… ———— “臣等参见太子千岁!” 顾辰麒身加朝服,负手端立御案前,仪容齐整,但依稀可见眼中泛红,眼底青黑。 紫宸殿的宫人被审了一天一夜,膳食、汤药、御用又从头查了一遍,都未发现异常。 未有异常,事情便更为棘手了。 得此结果后,顾辰麒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上了朝堂。 此时视下,觉得境况还在预料之中。 顾辰麒淡笑:“一别三年,本宫时常惦念诸位大臣,今日代政临朝,本宫还十分期待见到昔日面孔。现下瞧着,似乎差了几个熟人面啊!” 众臣听这语气,颇像是旧友重逢的熟络话,但也心知肚明,绝非如此。 赫连枢上前一步,禀道:“启禀殿下,确有几位大人因病告假。” “哦。”顾辰麒点首示意,“气候转冷了,这几位大人病得巧啊。” 顾辰麒昨日就听赫连枢说,出事以来他暂理朝政,但有多位大臣告病不朝,他也无可奈何。 而今太子回来了,竟还有人旷朝,显然是有意挑衅太子威严。 “御史中丞出列。”顾辰麒淡然点名。 “臣在。” “记下今日告假官员名单,替本宫一一问候。真病了的,医治费用可由东宫拨付,略尽心意。至于装病的,皆按无故旷阙论处。” “臣领旨。” 下令后,顾辰麒看着众人各种细微反应,神情一肃:“叙旧也叙过了,是时候谈谈正事了。” “太师之死令众卿惶恐不安,有人甚至心中不平,其实本宫也深感痛惜。” 提起此事,群臣神色又变。 顾辰麒沉默少顷,接着说:“然而父皇抱病已久,如今病情加重,昏迷不醒,这也是诸位都知道的事实。” “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无法改变,唯有弥补一二。所以自今日起,本宫暂以太子之名摄政,直至父皇可以还朝。” 有人言道:“太子殿下尚未入朝,摄政,怕是于理不合。” 此话引来数人应和。 中书令反驳:“殿下虽未入朝,但也伴驾数年,对朝政有所知悉。而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陛下因病无法临朝,按律由储君摄政,试问不合哪条律法?” 众人缄口。 顾辰麒若无其事,继续说:“本宫知道诸位的忧虑,所以本宫今日站在这里,便是要告诉诸位,本宫会尽全力,杜绝此事再度发生,也希望众卿体恤父皇病情,继续安心为国效力、为民谋福。” “本宫决定,以国士之礼厚葬太师,赐太师府亲眷享百年世禄。众卿若无异议,此事便交由礼部承办,户部协办。” 殿内静了须臾,中书令率先应和:“臣无异议。” 随即陆续有人同应,占半数之多。 礼部尚书遂出列领旨,户部尚书在告假之列,故由户部侍郎上前领旨。 顾辰麒稍松了口气,可同时也和许多人一样困惑,为何裴霖也跟着“无异议”。 又有声起:“臣想知道,许太师有功无过,到底因何而被赐死?” 这正是最难于明面上说清的问题,只因…… “放肆!许太师有功无过,你难道要说,此事是陛下的过错不成?” 说这话的竟是裴霖。
第8章 7 林深 ====== 人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就这样被捅破,众人暗想:也只有裴霖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斩杀贤臣,若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缘由,岂不令天下人寒心?将来还有谁敢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忠?”那人竟也毫无畏惧,大义凛然地与太尉相抗。 裴霖侧身望向他,眯起双眼:“天下人?你的意思是说,你能代表天下人,还要指斥朝廷?好个黄口小儿,这是要造反啊!” “太尉大人,你这是断章取义!这等罪名,下官担当不起!下官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指出天子得失而已。” 顾辰麒大约知道此人是谁了,如此年轻张扬,看来是个新人。 二人剑拔弩张、众人装聋作哑之际,赫连枢到太子近前,低声提示:“殿下,此人是今年春闱进士谢载,现任右拾遗。” 顾辰麒点首。 果然是新人,入仕半年就被拔擢到右拾遗之位,大有可能是以前三甲入翰林,被光朔帝提拔上来的。若他所料不差,那便说明皇帝觉得此人可堪塑造。 太子出声打断二人争辩:“谢拾遗言之有理,不过本宫也还在寻找答案,然而父皇仍在病中,无从求证。待真相明朗,自会……” “殿下!”一个小宦官匆忙入殿,小跑到太子跟前,一番耳语。 众人没从太子神色上窥出什么,只听得他扔下一句:“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顾辰麒下了朝,匆匆来到紫宸殿。 “儿臣参见父皇!” 坐在龙榻上,仍处呆怔之中的光朔帝见了来人,又惊又喜,精神都好了几分。 “太子?麒儿?你回来了!” 顾辰麒抬首看了一眼:“是,儿臣回来了。” “快快平身!过来让朕看看。” 顾辰麒上前,被皇帝拉着坐在榻沿。 “我儿今年快二十了,朕前些天算了算日子,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没想到这么早。边关的事都交接妥当了?” 顾辰麒心中一凛:“父皇……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 “怎么了?”光朔帝疑惑,转而一副了然又无奈的神色:“朕这几年时昏时醒,大概是又昏睡了几天吧。” 光朔帝看似毫无所知,顾辰麒的脸色更为凝重,先令退了所有宫人。 光朔帝觉出不对,问道:“还发生了何事?” 顾辰麒迟疑良久,“父皇可还记得昏睡之前见过何人?” 光朔帝认真回想,须臾,缓缓说出:“朕见过中书令……太师,户部尚书,商议秋税事宜,后来……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更多了。 顾辰麒怕他经不住刺激,适时止住他:“父皇别再想了,您刚醒来,还需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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