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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令阳的酒杯拿起一半又缓缓放下，迂回在手里。 “未能瞒过闻叔的眼，看来是我做得不够好。”顾辰麒自省，有些暗悔前日冲动，“闻叔放心，我以后会更仔细隐藏，绝不给阿越徒增困扰，更不会耽误他。” 闻令阳终于显出讶异神色：“原来阿越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所以还请闻叔千万别与他说！” “殿下莫慌，我不会多加干涉。”闻令阳执酒饮下。 “闻叔当真不生气？” 闻令阳一笑反问：“有人喜欢我们家阿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辰麒怔了怔，给他添了酒。 闻令阳又问：“殿下可知道阿越是何想法？有何打算？” 顾辰麒落入深思，而后十分认真地说：“我虽不知，但一定会遵从阿越的想法。即便阿越无此意，我也会竭我所能，保他一世无虞。” “假若阿越有此意，殿下又当如何？” “我愿此生唯他相伴，决不相负。” 闻令阳垂眼，良久才叹道：“殿下所言这条路，须不好走。” “我为太子，注定条条道路皆坎坷，走到如今，早已无惧险阻。” 闻令阳看着他，恍然了几息。 “闻叔既问出此事，我也想知道闻叔是如何想的。” 闻令阳回神，目光平淡温和。 “很早以前，我便与夫人说定，将来要让阿越自主婚姻大事，能与相爱之人携手一生。而今殿下有此心，倒让我二人多思虑了一层。按照我与夫人的意思，无论将来那人是何人，我们都遵此约。”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一心盼他平安顺遂，也常担心，将山庄留给他，会不会成为他的负担。” “若是阿越对殿下有心，我绝不反对，但若为世俗所累，求而不得之时，万勿强求，各相安好亦是善果。殿下通情达理，想来会明白老朽一颗护子之心。” 顾辰麒静静听着，心绪渐沉。 此事确实不是两情相悦便足够的，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我明白了。多谢闻叔！”顾辰麒向闻令阳举杯相敬。 …… 顾辰麒走后，闻令阳又坐了许久，佐着小食，自斟自饮。 蓝菀过来时，稍显不悦，按下他再次举杯的手腕：“虽然今日破例，但是咱们说好了不许喝多的，殿下都走了，你怎么还在喝？” 闻令阳被抓现行，心虚地赔着笑说：“这……这不是夫人做的糕点好吃，一时不留神，多喝了两杯。” 蓝菀点到为止，不再深究，在旁侧坐下。 “确如夫人所料。” 蓝菀并不太意外，听了也只是微微点首，眉心微蹙，显出几分忧虑。 闻令阳适时开解：“我见殿下言辞恳切，并无隐瞒编造，看来是出于真心。而且，他很是顾念阿越的想法，暂时还不敢告知，行事会有分寸。夫人不必担忧。” “殿下这番心思倒是难得，不知道阿越是如何想的。” “随他们去吧。年轻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若因此事遭些挫折，于他们而言也是历练。孩子长大了，我们不能也无法再处处护着他，更何况阿越是男儿，要经得起风雨，拿得起担当，不仰赖他人，靠自己活出价值。” “我知道，可我还是担心，殿下毕竟是太子，将来万一……”蓝菀迟疑着没再往下说。 闻令阳懂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有我与陛下这份交情在，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我都可以保阿越平安。” 蓝菀终于宽了心，惯常的浅笑又回到了脸上。 “倘若他们将来真有个结果，阿越要离开山庄，你就舍得阿越，舍得这山庄？” “阿越是你我唯一的孩子，他在我心中，远比山庄重要。只要他一辈子平安喜乐，怎样都好。” “夫君……” 闻令阳轻拍她的手背，“你若是舍不得，旭京有我们的医馆，咱们亲自坐镇去。离得近了，兴许见到阿越的机会也多些，又清闲自在，麻烦不了他。” 蓝菀抿嘴一笑：“他们两个成与否还不一定呢，你想得也忒远了。” “还不是夫人先问的！阿越的事，咱们又怎能不想得长远些？” “行了。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好。” 二人互相打趣着收拾好东西，携手离去。 他们并未发现，有一少年弟子从暗处出来，眼中怒火莫名。 ———— 李祝手上理着几份文书，头也不抬。 “少庄主不加防备，倒是预料之中。不过沈原的目的不在山庄，你也无需太担心。” “我是怕他对阿越有什么想法。沈原这人对别人都是爱搭不理的，为何偏偏对阿越殷勤有加？” 李祝睨他一眼：“你当人人都像你？见了少庄主就失了魂了？” “据我所知，山庄里确实有好些个女弟子喜欢他。”顾辰麒犯起酸来。 “不过沈原这种人，平日隐忍得很，一旦发起狠来那才可怕。舅父，你那边如何了？” 李祝放下文书，叹了口气：“托那些混账胥吏的福，小鱼小虾倒是抓了一箩筐。” 他们本想着，这些人混进渠关来，又是长期潜伏，要么是分散制造的假户籍，要么是黑户。就算是假户籍，总不可能一个个都像沈原这样顺利得来个光明正大的假身份。假如是黑户，又无法长期待在城内，只可能在城郊。 李祝最初从户籍着手查，但是渠关这地方，本来人就多，又常有外商往来，简直大海捞针。另一面，他派人假扮猎户、樵夫、山民，在城郊各处查访。 然而，收效甚微。 李祝按了按眉心：“烦死了！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渠关的户籍管理实在太乱，查到什么时候去！我简直想撕了那个主簿！” 他经此事才知道渠关府衙的胥吏如此怠工，户籍分类混乱，更新滞后，一塌糊涂，难怪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万一混进来的是一支方碣精兵…… 顾辰麒思索片刻，忽然冒出二字：“六年。” “什么？” “阿越说，沈原已经进山庄六年了，那他极有可能是六年前潜入渠关的。” 李祝看到了一丝希望：“对啊！那其余人大约也就在他前后。不过……六年前，沈原大概也才十一二岁吧？” 顾辰麒剑眉一挑：“我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了。” “十一二岁就被打发到此，绝不可能服众。可庄主说过，与他接头之人对他确有恭敬之意，那他在这场谋划中到底起什么作用？” “舅父你说，沈原不会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吧？” 李祝瞳孔微缩，惊愣了一息，却道：“不对，你不是查过了，方碣健在的皇子都还在琅都？况且他的名籍……” 李祝忽地滞在这个词上，惊疑不定。 顾辰麒本来是无心说了个玩笑，这下却觉出玄机，认真起来：“不如我去会会他？保证不让他发现我是谁。” “不行。”李祝断然否决：“他们目的在你，你怎能贸然涉险？简直胡闹。” “舅父，我……” “沈原对你了解多少还未可知，你就不怕他察觉端倪，借机闹到少庄主面前去，反赖你一桩？” 顾辰麒想想就有些悚然：“舅父，你很懂啊！” 李祝翻白眼：“你在宫中见识得还少吗？” 顾辰麒一愣，继而扯出个笑来。 说到宫中，他已三年没回去了，不知父皇的病情可有好转，不知母后是否还在为他担忧。 他今年生辰将至，须回京行冠礼、入朝堂，想到此，他的心中便闷得慌。 当年光朔帝还是太子时也镇守渠关数年，与方碣是真正的开战，可惜裴氏制衡，抱憾而归，再也没回过渠关。 顾辰麒心知不能重蹈覆辙，他必须积蓄力量回渠关来，永绝方碣后患。
第7章 6 京变 ====== 顾辰麒没有想到，渠关的事还未有着落，京城变故紧随而至。 皇后派了近侍宦官前来，说皇帝忽然暴怒失控，持剑斩杀了太师许行年，而后昏迷不醒，朝中动荡不安。 光朔帝自勤政以来，虽受权臣掣肘，但向来是非分明，从无昏聩。 太师又是历经两朝的老臣，德高望重，从未犯过差错，竟猝然被皇帝亲自斩杀。 这个消息着实让人听之骇然，其中缘由，顾辰麒和李祝也是百思不解。 如此形势，唯有太子回京坐镇，主持大局，并处理太师后事。 事态紧急，顾辰麒走得匆忙，一应事宜全落到李祝头上。 李祝一面看顾军中关外，一面追查城中细作，焦头烂额，直到太子到达京城后传信报平安，才想起来去仁奚山庄一趟。 闻倾越得知顾辰麒回京后颇为惊讶，转而茫然无措，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李祝思量一番，解释说：“殿下只是回京办些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事出有因，所以没来得及与少庄主说一声。” 闻倾越仿佛定了心，谢过李祝。 李祝转头去找闻令阳议事，途中遇见沈原，隐约觉得他心绪甚佳。 要杀的目标远离了视线，任务受阻，这人怎么反而心情大好？果真是心思叵测。 等等，难道方碣要在京中动作？回头必须加急传信让殿下小心提防！ ———— 旭京。 顾辰麒才抵京城，先入紫宸殿见过皇帝。 光朔帝仍在昏迷，皇后在侧照顾，虽许久未见太子，心中挂念，一时也顾不上嘘长问短。 顾辰麒问过御医诊断结果，接着亲临御史台，让御史中丞引他去查看许行年尸身。 “太师连中数剑，伤及心肺，当场身亡。这每一剑都……都是出自陛下无疑。”虽然已支开所有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御史中丞还是放低了声音。 “据本宫所知，父皇与太师关系一向融洽，怎么忽然会……” “可不是？许太师是朝中老臣了，为人正直不阿，陛下时有称赞，也是颇为敬重的。据微臣这几日所查，许太师及其亲眷、门生都不曾有过触犯龙颜的行迹。” 如此变故，至今令大臣们心有余悸，惶惶自危，连胆识过人、别着脑袋担监察职责的御史台众僚也不例外。 只是太师次子许执安，御史台侍御史，按律丁父忧，却在这里守了几天几夜。同僚劝过几次无果后，也不忍再劝。 顾辰麒仔细察看着太师身上伤痕，半晌后将白布盖了回去，并整理妥当。 “这几剑毫无章法，父皇善于用剑，就算是要杀人，也不会这样出剑。” “可太师确实是……当时还有令公等几位大臣在场，亲眼所见啊！”御史中丞以为顾辰麒仍不相信皇帝杀人。 顾辰麒摆首：“本宫是觉得，杀死太师，并非父皇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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