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后悔点了那一把火。 季慎元想到顾辰麒会误把烧得面目全非的仇人当成爱人,悲痛欲绝,总是禁不住想笑。 这些天来,他不分昼夜悉心照料闻倾越,面对平静安睡的人时,也想过不如就让他一直沉睡下去。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看到他仇恨、憎恶的神情。可思来想去,他还是不忍心,他知道他的越师兄一定不愿意变成一个废人。 闻倾越醒来时看向他的眼神,始终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面对那嘶声质问,他除了愧疚,无从回答。此时的季慎元,唯有全力给他疗伤,盼能抵消从前罪孽之分毫。 他在房门前抬手,顿了顿,才推门进入。 闻倾越平卧榻上,双眼紧闭,榻前还有个小厮静立,见季慎元来了,低声又谨慎地行了一礼。 季慎元走近,观望了一眼,对着闻倾越颔首淡笑:“越师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闻倾越假寐被识破,仍不为所动。 季慎元挥退小厮,撩袍坐下,劝道:“越师兄,无论如何,你总要吃点东西,不然伤怎么会好呢?” 闻倾越冷漠相待,季慎元却浑不在意,又道:“你背后也有伤,不能一直这样躺着的,越师兄,我帮你……” “不用你管!”闻倾越忽地抽手避开他,瞪着他道:“我再说一次,你不再是仁奚山庄人,别叫我师兄!” 他此时十分虚弱,语气虽狠,却失稳无力。 季慎元扶他的手落了空,眼中有些失落:“越师兄说过,会永远视我为家人的。无论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 闻倾越无力再和他辩,勉然以肘撑起半身,忍着牵动伤口的痛,同样推拒了他的帮助。 “你将我带到这里,到底有何目的?” 季慎元直摇头,满眼无辜:“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救你,真的!越师兄,我知道我犯下了弥天大错,再也得不到你的原谅,但是我会尽全力医治你,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闻倾越看向自己一双缠满纱布、无法伸屈自如的手,讪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帮我,就能赎罪?” 季慎元面上愧色更深:“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闻倾越瞪红了双眼:“你做什么都没用!你做什么也换不回我爹娘,换不回仁奚山庄所有人的命!” 他说完便再撑不起身体,倒回榻上,后背的伤撞疼了,让他不禁蹙了眉,闭眼忍受。 管家领人送来了膳食和汤药,而后默默退下。 季慎元收拾了半日思绪,从案上斟了半碗汤,摸着烫手,便用汤匙来回翻搅、吹凉,转回来说:“越师兄,先喝点汤吧。你从前就喜欢喝这个,喝完就吃得下饭了。” 他试好了温,舀了小半汤匙递过去,闻倾越不置一眼,偏头避开。 季慎元收回汤匙,再次劝道:“越师兄,你重伤未愈,这样整日不进食,会撑不住的。” 闻倾越仍然闭眼:“滚出去。” 季慎元有些压不住累日的烦躁:“你难道要饿死自己吗?” “死又何惧?我本就没打算活。” 季慎元捏着汤碗,紧了又松。 “我耐心有限,最后问一次,你到底喝不喝?” 闻倾越苍白的脸上漠色不改,看向那只碗,攒足了力气,僵直的手缓缓抬起。 季慎元微变了神色,盯着那几乎全废的手,尚在犹豫。 然而闻倾越即将接近那碗时,忽地一把拂落。 热汤泼洒在季慎元腿上,渗透了衣料,碗“哐”地摔碎。 季慎元隐忍地闭了闭眼:“越师兄,就这么想死?” “是,我宁可死……呃……” 季慎元一把掀了薄被,牢牢压住他,俯身在他颈侧吻咬。 闻倾越猝然被如此对待,不及细想,当即剧烈挣扎起来,双手竭力推他,牵扯得各处伤口生疼,奈何无济于事。 单衣碍事,季慎元便撕开,现出被纱布裹缠了大半的上身。 “放开我!” 闻倾越惊惶地挣扎,奈何力量悬殊,只挣得伤口开裂,纱布渗红。 季慎元眼里猩红,凶狠吓人,咬牙切齿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我的同意,你不准死!” 闻倾越竭力阻止腰间撕扯衣物那双手,可是几乎无用,腿被压得动弹不得,浑身每一处刑伤都复苏一般,痛得钻心。 “不用你救,滚开!别碰我!”闻倾越又怒又惧,加之剧痛熬人,声音打着颤。 “你在怕什么?我以为你连死都不怕,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随之又是一声裂帛。 缠在十指的纱布被折腾得散乱,没了指甲的十指血肉模糊,根本伤不到季慎元,只有血迹沾染到他手上、腕上。 闻倾越觉得季慎元疯了,早就疯了,在屠戮山庄之时,或者更早。 他只恨自己没能及早发现他的阴谋,轻信了他单纯无害的皮囊,直到他现出獠牙,为时已晚。 他此时极虚弱,根本敌不过。 越是无能为力,越是濒临绝望,他飞快地想着自戕的法子。 季慎元被连番阻碍,更为恼怒,索性钳住他的两腕,发了狠按在头顶两侧,顺势撑在他上方。 这般动作无疑又牵扯了多处伤口,闻倾越痛得眼中含泪,也毫不示弱,红着眼瞪他,恨意绝顶,厌恶至极,呼吸都在哆嗦。 季慎元被那眼神一慑,有些怔松,又发现他下颌动了动,连忙用力掐住他的两颊,手指陷入以分开他的上下颌,厉声警告:“你敢咬舌自尽试试!” 闻倾越说不出话,蹙眉喘息,用那只刚获自由的手去掰。 “越师兄不想报仇了吗?我、傅桀,你最恨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你怎能先死了?你甘心吗?” 闻倾越转动着头挣扎,口中被牙磨伤了,他尝到了咸腥的血。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来索命。所以,别轻易寻死!” 季慎元对着那双几欲杀人的眼,渐渐松手,然而颊边已留下掐痕。他心生怜惜,想抚一抚,却被躲开了。 “疯子!” 季慎元置若罔闻,理着他额前被冷汗黏湿的几缕发丝,又道:“我说过的,我只想好好为你疗伤。从前你总是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 闻倾越再次嫌恶地扭头避开,根本不想听他回忆从前。 季慎元的手悬在了半空,隐约残留着些许余温,随即眼眸一动,眸色更沉。 “再敢绝食断药、自戕求死,越师兄不妨试试……”季慎元俯身贴近,刻意一蹭,吓得他又一哆嗦,更为奋力挣扎躲避。 季慎元制住他那只反抗的手,咬着牙说:“我有办法让你比死更痛苦!越师兄,你能听懂的吧?” 灼人的气息扑洒在他的脸侧,令他几欲作呕,纵知徒劳也竭力挣扎。 季慎元未得到回应,乍然抬高了声音:“回答我!” 闻倾越被吓得一震,只觉得一阵阵地乏力、窒息,却要死死撑着一分神智。 “滚,滚出去!” 季慎元反而轻笑道:“好,我出去。只要越师兄乖乖听话,我也会和从前一样,乖乖听你的话的。” 他流连地看着闻倾越,松手起身,眼神胶着了片刻,才后退两步,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他便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园中的缸蓄满了水,是专用于浇灌花木和预防走水的。季慎元走上前去,取了一瓢便当头浇下。 闻倾越如释重负地喘着气,缓了足足三息,忍痛翻身向里,屈膝蜷缩,闭眼时眨下了泪。 他忽然无比想念顾辰麒,当初孤身在牢狱受重刑折磨,也不曾这般想念过,不曾这般委屈过。 太痛了,他很想很想如从前那样,让顾辰麒暖暖地抱着他,抵着他的额头,低言细语地安慰…… 离开后才知道,自己原来这般留恋,仿佛习惯了有他相伴。 真是被惯坏了,一痛起来,他就倍加想念顾辰麒,想得心口疼……疼得窒息…… “呃咳……” 他呕出血来,各处创伤剧痛不止,痛得、窒息得眼前发黑,额前冒汗。 辰麒若是又看见他这副样子,一定又要吓坏了,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不知此时,辰麒可还生他的气…… 但就算辰麒会生气,若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越师兄!” 季慎元听到动静,急着推门进来,浑身浇透,水在靴边淅淅沥沥淌了一小滩。 闻倾越眼神涣散,耳边嗡鸣,什么也听不见,毫无反应。 他又发病了。 神识残存的最后一刻,他没有力气思虑别的,只想再见到顾辰麒。 辰麒……何时才来呢…… 他走近时,见闻倾越呕了血,已昏迷过去,连忙将他扶起,助他吐尽残血。 闻倾越身上衣物残破,露出的纱布一处处地渗血,不知他是痛晕的还是呕血而晕的。 季慎元把过脉,神色更为凝重……
第55章 54 作呕 当前兵力,收复渠关、击退敌军不在话下,可要彻底攻下方碣,以刚受重创的渠关军和才入行伍的新兵合力,不知要耗时几何。朝中局势复杂,皇帝病重,也不容太子在外征伐过久。 仁奚后山,顾辰麒贴着新立的石碑跪坐,不知日暮。 李祝又看了看天色,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逝者已矣,我们该回去了。” 顾辰麒不为所动,李祝便试着拉他起来。顾辰麒双膝酸痛,勉强借力站稳,仍怆然看着墓碑,未几,又禁不住落下眼泪。 那具尸骨面目全非,骨架被烧得缩了一大圈,犹可见其生前遭受无尽折磨,死状惨烈。故而无论他如何哀求,李祝始终坚决不让他碰,早早寻来稳妥的人敛尸入棺。 “我许诺一生一世照顾他、保护他,闻叔也曾临终托付,可我却害阿越替我赴险,因我而死。是我无能,是我害死了他!我对不起阿越,对不起闻叔,对不起蓝姨。” 新墓一旁是老庄主夫妇合葬之墓。泉下长眠的人不会再现世间,顾辰麒却愧于面对他们的坟茔。 “殿下别太自责,这并非你的过错。” “我要回京,”顾辰麒缓缓抬头,眼中被仇恨染红,“我要裴霖的兵!” “殿下!” 满腔悲恸憎恨,顾辰麒咬牙切齿:“踏平方碣,再与裴家清算旧账!” 李祝思虑片刻,而后断然道:“舅父陪你。” 裴霖仗着兵马大权在手,常年作威作福,明目张胆安插势力,掣肘皇帝,朝臣敢怒不敢言。此前皇后苦心孤诣拉拢裴霖,已有放长线肃清裴党、以稳固太子将来根基的打算,并非真的愿意让裴家人当上皇后、生子继位。 光朔帝接来奏疏,听完太子述事,神情凝重地静定了三息,也不翻阅,而是问道:“与裴党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当真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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