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烧了这里,一干二净。” “闻庄主,这……这不妥啊!” “你放心,我定不会连累你。” “不,不是这个意思。闻庄主,您是医者,更该知道人命何其珍贵,怎好轻易放弃呢?” “你不明白,我死了,宣褚军会少几分掣肘,更添胜算。这样,我死也值了。韩观兄,请你务必答应我!” “闻庄主……” 韩观身为狱卒,这些年见惯生死伤残,看遍是非曲直,此时竟难得地热泪盈眶。 闻倾越乏得很,又闭上眼,心道:“经此一回,你我也算并肩作战过。你总该知道,我并非只能依靠你的保护。可惜这次……真的要永诀了。今生所负,来世再还。”
第52章 51 火殒 宣褚大营前迎风竖起了大旗,旗面上象征宣褚的赭色图腾映日生威。 李祝一臂挂着缚带,另一手托着一个匣子,在隆河岸边找到顾辰麒。 他坐在河边一块巨石上,对着河流,墨霄站在他身后稍远处,占定防守位,立如成松。 李祝看了墨霄一眼,没去分他的神,走近了说:“殿下,时辰快到了,将士们等着呢。” “知道了。”顾辰麒闻声转头,声音里有些疲惫。 李祝看到他手里一枚白玉,流穗殷红,略觉眼熟:“这是?” 顾辰麒将视线转回手中:“庄主令。” 李祝顿感惊疑:“怎么在殿下手上?” “谋划劫狱之时,阿越把它交给了墨霄。” 李祝这下明白了。 “舅父,”顾辰麒忽然站起,“阿越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考虑,他甚至打算……” 他没有说下去,仿佛不说出来,那个可能就不会发生。 李祝自是懂他,但眼下只能安慰:“殿下莫急,这只是最坏的可能,事情未必会到那一步。再说了,霍州既然想利用闻庄主来牵制我们,换得休整的时机,就不会伤他性命。” “正因如此,我才担心阿越会……” “殿下既然担心,更该振奋心志,号令三军,早日夺回渠关。” 顾辰麒听后反而显得颓然:“舅父,城门一战,五万渠关军全部折损,渠关失守。我是不是没有统帅之能?” “别瞎说。”李祝嗔责了他一句,又道:“殿下在渠关这三年,难道不曾打胜仗,不曾立功?只因这一场战败,殿下就开始不相信自己了?” “这次战败太过惨烈,我眼看着渠关军被杀、被俘、被屠,却毫无办法,还害得阿越身陷囹圄。” “踏上疆场,就该知道胜败有常,我们又不巧遇上劲敌,所以败了。可殿下难道就被他们吓怕了吗?”李祝神情肃然,“若是这样,殿下已经在将来的战场上认输了,还有何胜算?” 顾辰麒恍悟。 李祝继续说:“我早就和殿下说过,战场上不止武力之争,更有心术之博。” 须臾之间,顾辰麒眉间混沌全无,眼中更添坚毅:“舅父,我明白了!” 李祝心知已经提点到位,缓了神色:“殿下明白就好。” “多谢舅父,我这就回营。” “哎,等等。”李祝叫住他,手中匣子推到他眼前:“这是你入渠关之前,托许三保管的东西。我正好从他那儿过来,顺便给你带来了。” 顾辰麒立即接过,小心打开匣子查看。 李祝见状,好奇问道:“什么宝贝这般稀贵,暗访渠关都不敢带着?” 顾辰麒这厢查看过物件完好,愁容稍缓,转过匣子给他看。 李祝朝匣中一瞧,花鸟纹银一笼香、金沙琉璃绀青穗,顿时了然。 隆水汤汤,旌旗猎猎,擂鼓震天。所有将士齐聚营前,由太子主持了悼亡魂、祭大旗的仪式。 此前与方碣之战,渠关军共失将领八人、殒兵逾十万。 亡魂息,士气振,方能重整旗鼓,抗敌卫国。 听着数十万将士洪亮有力的威号,顾辰麒也重燃斗志。 …… 当时渠关太守与闻倾越联合设计,救顾辰麒出城,同时也将审讯方碣细作后所拟文书送了出来。 据细作招供,傅桀带人潜入方碣,目的其一是暗查遗落世间的三弓床子弩构造图纸下落。没有人想到,这副神兵利器的遗留痕迹竟然会在宣褚境内,且被傅桀先行一步找到。 “傅桀一向擅用弩器,知道有这等神兵,苦心探查也是情理之中。”帐下会谈,李祝听了顾辰麒所述后说,“不过敢直接查到宣褚境内来,还真是胆大嚣张。怪我这总督失职,让方碣抢占了先机。” 许执盛接道:“我等对三弓床子弩知之更少,只知道史册中说,三弓床子弩一器三弓,两正一反,合力巨大,可发两种箭,一为寒鸦,一为踏橛。其中踏橛箭射程尤远,曾于三里开外越过城墙,击杀主将,而寒鸦箭可以数十齐发,杀伤巨大。” 座上有一人说:“想来无论是弩是箭,都擅长远攻,却不擅长夜间作战。毕竟使用这两种武器,都需要看得清、瞄得准。” “在上一场交战中,三弓床子弩到了夜间确有受限,但方碣所用的弩,已与史册上不同。”顾辰麒努力回忆战场上所见,缓了一口气,接着说:“它在夜间发射的火寒鸦,非但伤害更强,还会暴露我方行踪。我们若在平野遭遇火寒鸦夜袭,怕是难以招架。” 此弩整匣齐发寒鸦箭的关窍,本是后人无从破解的玄机,种种尝试接连告败,更毋论如今遇到的三弓床子弩能发射火寒鸦。众人听后,不免惊惧。 李祝:“弩与车合为一体,更是解决了三弓床子弩运载不便的问题。总之,傅桀不仅复原了三弓床子弩,还做了些改进,战力大增。” “这样说来,那东西无往不利,若是没找到破解的办法,在战中便毫无还击之力。我们该从哪里入手攻克呢?” 跟随李祝出征的一名副将深叹:“可惜我们当时夜间遇袭,未能看清其形貌,难以作纸上还原。” “不知殿下可否……”有人试探发问,又有所顾及,迟疑着没有说完。 顾辰麒放在膝上的双手微曲,面色沉郁。 渠关防守一战惨烈,只有他一人存活下来,对捐躯将士满怀惆怅愧疚,如非必要,谁也不愿再回忆当时情形。 “殿下?”李祝到底有些不忍,想劝他暂且作罢。 “我可以一试。”顾辰麒抬头说道。 ———— 掌灯时,顾辰麒耗费纸数已不知几何,仍未得出合意成果。 按照从前载录中所见样式,回忆临摹下来的图挂在一旁,以作对比之用。 李祝旁观,大多时候对着半成的草图深思不语。 案上摆放的饭食纹丝未动,茶水早已凉透,烛火也已烧去了大半截。 顾辰麒看起来仍然平静,可李祝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急。渠关失守,已让他承受了巨大压力,再加上闻倾越生死不明,令他没有一刻安心。 李祝犹疑半晌,劝道:“殿下伤势未愈,不宜太劳累,先歇一会吧。” 顾辰麒抬头望向他,眼中满是深意,随即摇了摇头,又专注到草图上。 李祝明了,无奈一叹。适逢有人掀帐进来,只在门口朝他示意,他便跟着出了帐。 “何事?” “安排在壁立峰观望城内的斥候传来消息,说城内又起火了。” “方碣军这几日在城中造作,点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这次……这次起火的方位,是渠关府衙。” “你说什么?”李祝震惊之余,迅速思虑起来。 “火是戌时后燃起来的,驻守城内的方碣军已有所反应,具体原因不知。总督,可要禀报殿下?” “先别说。”李祝摆手,“让斥候继续观察,再有任何动静,速来传报!” “是。” 李祝停留片刻,旋身往许执盛营帐中去。 帐内,顾辰麒一心复原三弓床子弩外观图样,终于掷笔完工时,抬头才发现夜色已深,身边仅墨霄一人。 他站了半日,挪动脚步才觉出酸痛,又被臂上的伤痛拉锯神识。 他不顾整日未曾换药的伤,让墨霄请来李祝和许执盛。 “舅父,许卿,你们来看这幅草图,我刚刚还发现,改良后的三弓床子弩,也是有弱点可破的。” 李祝接过那张图,与许执盛看过后,点首道:“如此,我们的困境就有望解除了。” 许执盛也点首认同,并说:“殿下受累了。” “不妨事,我们坐下再说。”说罢,顾辰麒先行落座,却见两人踌躇。 “舅父?” 李祝应声回望,神情有些复杂。 顾辰麒疑道:“你们怎么都心事重重的?有事直言便是。” “殿下……”李祝抿唇二息,仍觉得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我来说吧。” “许三。” 许执盛接话,被李祝阻拦,而顾辰麒见两人此状,更觉心中不安。 “到底发生何事?” 接连追问之下,李祝把心一横,终是说了出来:“根据斥候消息,渠关府衙失火,已经烧了近两个时辰,损毁怕是不小。” “失火?渠关府衙怎么会……”顾辰麒渐渐会意,恍惚了足足三息,“舅父你想说什么?” “殿下……” “不会的!阿越不会在里面的,对不对?”顾辰麒忽地起身,直直望着李祝,几乎是乞求他回以肯定,不待他回答,又抢先道:“霍州还需利用他牵制我们,霍州不会让他死的!不会的……” “殿下,你先冷静。”李祝凝眉道,“其实……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十分渺茫,毕竟殿下逃脱之前正是在渠关狱中,那闻庄主……” “再渺茫也有一线可能,我不信,我不信阿越会死!”顾辰麒颤声说完便往外走。 李祝忙喊住他:“殿下,你去哪儿?” “夜袭城门。” 李祝立即上前拦他:“殿下冷静些,此时不宜出战。” “舅父!”顾辰麒红着眼,显然无法冷静,“阿越是为了我才被困在渠关,已经四天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让开!” 顾辰麒抬手想要拨开他,李祝因有伤痛,力不如前,被推到一侧,转头时却见顾辰麒倒了下来。 “殿下!” ———— 日出东山。 一辆马车行于道上,虽不甚起眼,但也算宽敞,速度并不快。 饶是如此,车内的主人还是传出话道:“再慢些!” 有意压低的声音中夹着几分不满,车夫连忙答应,放缓了速度。 车上铺了厚厚的软榻,而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衬得伤痕更为刺目,双眼紧闭,蹙着的眉心显出他的痛苦与不安。 周遭血气与药味混杂,他的手被避着腕间渗血的纱布小心抬起,手上竟是伤痕遍布,难见一寸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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