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色药末轻轻撒落到他指上时,迅速被血肉浸噬,本该有指甲护盖之处,反露着触目惊心的血红,而他随之闷吟一声,手顿时不正常地僵直起来。 身边的人不得不再次停下,谨慎而担忧地看着他。 他眉心紧蹙,仍未睁眼,却在缓了半晌后,口形微动。 那人俯低上身,凑近去听,听到他颤抖而失声的一句:“辰麒,我好疼。” 那人顿时神色晦暗难明,而后隐忍下来,在他耳边回道:“越师兄,忍一忍,上了药就好了。” 他似是怔了怔,又轻唤了一声:“小纬……” 那人见他眼睑颤动,似即将醒来,顿时有些惊慌,迅速从一旁的瓶瓶罐罐中拣起一个,去了塞子,放到他鼻下。 他几度呼吸间纳入了药气,渐渐昏睡。 身边的人才松懈下来,望着他道:“越师兄,对不起。” ……
第53章 52 破局 云间月始缺,照见隆河边上层层次列的营帐。夜深人静,唯有时而经过的巡防兵传来脚步声响。 宣褚大营主帐下,烛火燃了半宿,此时照映着几人的影子,却是一片死寂。 顾辰麒、李祝、许执盛,会同众副将、军器监弩坊署典事,皆围着桌上摆开的图纸,久久不言。 顾辰麒醒时已过晌午,本以为渠关府衙大火只是一场梦,李祝却告诉他,大火逋灭,渠关府衙已烧毁了大半。心中恐慌叠垒,他不愿再等下去,立即召人商议破解三弓床子弩的对策,以打破眼前僵局。 三弓床子弩擅长远攻,反之,却不擅长近攻,加之体型巨重,不如常人反应之敏捷,所以只要冲破寒鸦箭所能及范围,拉近距离,便有望打乱每架弩所聚方阵。 而要成功突围拉近,需将兵力一分为二,一队在前抵御箭雨,另一队分组结阵,在其掩护下步步逼近,择机冲锋,一一瓦解弩营方阵。若运气好,还有可能摧毁弩车。 思来想去,这是当下最有效的办法,却也是注定要有所牺牲的办法。前方坚实的护盾,需由大批兵力筑就,为第二队的冲锋陷阵开辟一条血路。众人正是为此,才犹疑不决。 李祝在沉凝的思绪里长叹出声:“谁也不愿意增添伤亡,但若是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一试了。新兵到来已有数日,再这般等下去,士气就弱了。总要让他们见一见真正的战场,彻底唤醒斗志。” 许执盛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再者,早日夺回渠关,于我们今后出征才更有利,免得有人借此大作文章,在背后横加阻碍。” 顾辰麒知道他话中所指。此时渠关失守的消息必已传回京城,引起朝中震荡,他出师不利反被俘,裴霖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渠关一日不夺回,朝臣对他的信任与尊崇就会削减一分。 他于心下挣扎半晌,才说:“明日卯中,点兵出战。” 众人立即起身,庄肃齐声:“遵令。” 案上烛火如被震慑,晃动一瞬。 待众人散去后,李祝走到他身侧:“明日点兵,殿下主持开场即可,排兵一事,交由我来。” “舅父,这怎么行?” 顾辰麒急着再议,李祝摆手道:“我们所用的办法,说白了是要让一些人去送命,终归是个不讨喜的事情。殿下的威信于军中、于宣褚都至关重要,在这风口浪尖上更经不得非议。” 李祝半开玩笑:“我倒是无所谓,即便因此遭人指责,也吃不了什么亏。倘若此计成了,渠关得以收回,你舅父还分得功劳一件,岂非好事?” 顾辰麒不意外于李祝和他的默契,也感怀于李祝为他所作的考量,正要再辩,李祝一手拍在他肩上,郑重道:“殿下,舅父信你。” 顾辰麒心底温热。 他们舅甥二人,何尝不是互相信任? ———— 翌日点兵场上,万千将士的高呼震碎了晨雾,宣褚战旗高高扬起,引领着兵将列阵渠关。 随着擂鼓叫阵、袭扰城楼,方碣军终于簇拥着主将出城,来人却不是霍州。 顾辰麒有伤,被劝在后方观战,许执盛主领阵前。 一切依计划而行,一个个五人小阵顺利打入方碣弩营,随即压住了三弓床子弩的攻势,让中后方的兵营也得以冲锋。这样一来,方碣主将便显得捉襟见肘。 李祝在后方观望了半日,疑心他对三弓床子弩也知之甚少,不知霍州怎么会让他率领弩营来应战。 酣战之中,重云蔽日,天色渐渐暗了几分。 方碣弩营被许多小队牵制,难以发挥全力,其余人无法再仰赖弩营,猝不及防招架上蓄势已久的渠关军,先在气势上弱了三分。 渠关城北门不及南门身经百战,鲜血溅上,是更鲜亮的红。城门再度开启时,方碣援兵挥矛提刀迎来,加入了拼杀。 然而,随着宣褚骑兵击溃敌方两翼防线,冲垮阵形,方碣军开始显出败势。 后方观战的两人奇于始终不见霍州出现,许执盛已步步拆招,最终制住方碣主将。 …… 重新踏入渠关的那一刻,顾辰麒百感交集,怅然半晌,忽然策马往一个方向奔。 墨霄立即带人紧随,果真来到了渠关府衙。 门内是断壁残垣,早已无人驻守。他循着记忆中路线穿行,停在塌陷的牢狱前。牢狱被大火毁得彻底,以眼前坍塌的状况,纵然底下还有人,也绝无生还可能。 顾辰麒才想起问人,李祝已适时押解着被俘的方碣主将前来。 “府衙大火之前,何人在此?” 方碣主将不服败,挑衅一般斜眼看向他:“这里关的是谁,烧死的是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太子殿下?” 顾辰麒含恨咬牙,手握拳握得发抖,忽然一拳打在他脸上,手背护甲在他脸上刮出一道血痕。押解他的两个士兵也随之偏了一下。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方碣主将缓了缓神,蔑笑道:“你若不信,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辰麒不敢去想,闻倾越可曾在此遭受酷刑,大火突发时,他是否被困于方寸之地,绝望无助,生生被大火吞噬,直到再无生息…… 天色阴沉,让人更觉心头沉闷,他的身体一时仿佛失去了支撑,被李祝扶了。 “殿下……” 空中不知不觉飘起了雨,并有加大之势。 李祝候了一阵,正要劝他避雨,一旁的方碣主将忽然发现趣事一般大笑出声:“那个人果然深得太子关切,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受尽刑罚、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救不了他。” 顾辰麒听之怔住。 “他假扮成你,凭一招偷梁换柱,将真正的宣褚太子救出生天,你说督护大人知道了,该有多气?”方碣主将啧啧叹声,“一天也没让他好过呀!十根又长又粗的针从指尖穿到底,生生废了一双手……” 顾辰麒听得浑身打颤,忽地冲上前提起他的前襟,眼神发狠,沉声问:“霍州呢?霍州呢?他在哪?” 方碣主将丝毫不惧对上他的眼:“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他失踪了,否则,今天也不会……” 顾辰麒愤然甩开他,转身施令:“去找!就是将渠关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 李祝回道:“殿下放心,入城门就已派人去找了。” 顾辰麒随即往牢狱方向冲。 李祝连忙拦住他:“殿下,那边危险,不能去!” “阿越还在里面,他怕冷,我要救他出来!别拦着我!” 顾辰麒挣扎的力气极大,李祝的伤势并未好全,只好喊人来帮。 “殿下,闻庄主已经死了!你也看到了,这废墟底下不可能有人存活,你得接受事实啊!” “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能将他留在这里不管!”顾辰麒指着那片废墟,言语哽涩,“舅父,那是阿越,他是为了我才被抓的,否则埋在那儿的应该是我!” 李祝一时愣怔,无以辩驳。 “舅父,我怎能让他埋在这种地方?我要带他回家!” 顾辰麒继续与拦他的士兵挣扎,李祝犹豫过后,沉重地问道:“殿下要知道,被火烧死的人,是面目全非的,即便找得到他的尸骨……你当真能承受吗?” 雨水淌进了他的眼里,仍难以消减他眼中的坚定,良久,他咬着牙,艰难吐出一字:“能。” “好。”李祝深深一叹,“我带人去找,你在此等着,不许靠近。” 火后废墟未必焚烧完全,入内翻找,或有再次坍塌的可能。李祝答应了帮他找,却坚决不许他同去,连墨霄也留下,招手领了人便往里走。 为防方碣主将又说出什么来刺激他,李祝又回头命人将他押送别处。 顾辰麒死死地盯着前方。 在小心搬开部分残骸后,众人开始寻到焦黑的尸骨,一一抬出,由李祝辨认。 顾辰麒随之一次次心神牵悸,又在见到尸骨上覆着的甲衣时陷入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的情绪中。 直到雨霁云开,搜寻仍未结束,面前已摆开七具尸骨,都因覆着甲衣而未完全烧化,焦黑中透着模糊血肉,可怖且骇然。 部分士兵已忍受不住,跑到旁边恨不能吐尽五脏六腑。 又一具尸骨被抬出,尸身已烧透,焦黑如炭。李祝这回察看的时间更长了些,还从那双手上发现了长针。 再三细察后,李祝神情渐渐凝重,而后越发愠怒,拧着拳低声斥道:“混帐东西!”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与顾辰麒说,却听得身后缓缓走近的脚步声,慌忙起身拦下。 “殿下!”
第54章 53 逼迫 琅都。 日薄西山时,马车停在王府大门前,立即有人迎上来。 “王爷,您回来了。” 季慎元踏下马车,难得地回应了管家。 为霍州的事,他经历了多次查问,今日面圣之后,总算可以休止。这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能让他心上阴云稍有退散。 他长出一口气,抬脚跨入府门,往主院去,管家紧随其后。 “他怎么样了?” “那位公子?”管家提起就是一叹,“还是不吃不喝,更别说吃药了。” 意料之中,季慎元加快了脚步,并吩咐道:“去准备新的膳食和汤药来。” “是。”管家领命,折转了道路。 自从那次闻倾越半昏半醒时,季慎元用药令他昏睡,他一睡就是半个月,如今醒来不过两日。他的伤太重,季慎元本想着,他此时醒不来也算是好事,至少不用忍受伤痛。 当初季慎元设假死之局,将他从狱中救出,带回琅都医治,至于霍州,早已被他以牙还牙,加诸各种严刑。所有痕迹消弭于大火,没有人会知道真正死于狱中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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