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不用办事情了?” 顾辰麒凑到他耳际,故意在他纤瘦的腰上徐徐抚摩:“想办啊,但是怕你受不住。” 闻倾越羞恼无边:“谁跟你说这个了?”
第36章 35 宣泄 顾辰麒被闻倾越催赶着去处理事务,磨了良久才妥协,让人将折子拿到寝殿,对案就批。 闻倾越在榻上倚坐半日,都没看过去,只因见了那堆折子,就不免想到那封密报,心里又要悸痛难当。 起初看见那页信函时,他惊怒、愤恨,返回渠关、潜入方碣的冲动油然而起,甚至已经在考虑如何找到仇人,图谋刺杀。 后来稍稍冷静时,他又想到,此行凶险,生死无定,他纵万般不舍,也是时候离开了。 本就是一段不敢奢望长久的情意。 他当时站在雪地里,想着如何开口辞别,才好瞒住心底的计划,越想越觉得窒息,越想越恨…… 后来被拘在偏殿,他也曾害怕,万一真为一时之失被困在这里,无法再去报仇雪恨,焉能甘心? 心神牵动太过,一碗固元汤只缓和了他一时半刻,这病来势汹汹,离京是暂离不成了。 他没料到会听见顾辰麒那番话,心底竟也随之燃起了一丝希望,同时又觉得不该如此,暗自纠结…… 自当初,顾辰麒带他走出无尽漆黑的书房,引他看见漫天星辰,此人便成了他心上的光,照他前路清明。 他愿付予所有信任,却因背负过重,不敢想自己能有多好的将来。 …… 顾辰麒借空抬头望了一眼,发现他静静倚着引枕,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轻缓放下纸笔,悄然离座,从旁取了件衣物,走到榻前,发现闻倾越手里还握着乌木匣子,也没去动,只将衣物轻轻披在他身上。 闻倾越浅眠,稍有动静就要惊醒,他从始至终小心翼翼,回到案前,又静望许久,翻阅奏折的动作也轻了许多。 原本这时他是闲不下来的。宣政殿有大臣等着与他议事,但他实在怕闻倾越再出岔子,故而仅起拟了议项、提要派人送去,再将需过目的文书、奏折取回,轻慢之处,只能盼中书令代为分说了。 往后第四日,许执初还朝复职。 顾辰麒由许执初陪同,到兵部、户部两院一探根底,对于消除群臣疑虑更有了把握。 再视朝时,募兵一事既宣,果然众议沸腾,多提冗兵之忧、巨耗之困、管制之难、失控之危等,总之各方皆有疑虑,迭声奏请三思。 赫连枢、许执初等人见招拆招,力辩反对之声。 而后,以赫连枢为首,包括许老太师门下诸生在内,一众纯臣同声支持。 太子就势敦促兵、户两部通力协作,加紧筹备。 裴霖眼见募兵之事就此正式展开,又因许执初回来,暂领兵部尚书的裴党一员不得不让位,他更加难以左右募兵事宜,只道措手不及。 ———— “我教了几次,你就只记得太阳穴?” 闻倾越微有恼意,自躺椅上坐起来,微湿的长发锦缎一般掠过椅背。 顾辰麒连忙讨好地笑道:“别的位置我也记得的,还记得百灵,还有风……风……” 闻倾越无奈叹气:“百会,承灵。” “啊……对,百会,承灵。”他思索了片刻,似是在认真记住这两个名字,而后又央道:“你再教我一次,我这回一定记住。” “你平常已经够累了,为何还非要学这个?” “不累。你会的东西,我总不能半点不通啊。”顾辰麒一脸的理所当然,“快躺回来,我再帮你按按。” 闻倾越依言躺下,顾辰麒适时替他撩开长发,顺垂在后,指腹寻着他头上穴位,轻轻按揉。 “你会的东西,我不也同样不会?”闻倾越闭了眼说。 “那不一样,太费神,我宁愿你不懂,无忧无虑才好呢。” 闻倾越没与他辩,抓了他的手指,逐一教他取认百会、承灵、翳风、风池等穴位。 顾辰麒虚心听教,自行认了几遍给他听,见他满意点首,不禁有些自喜。 闻倾越被服侍得惬意,但还是忍不住说:“现在得意什么?下回再记不住,我就不教了。” “谨遵教诲,一定记住。”顾辰麒乐着回应,又在心里默默记忆。 闻倾越唇角微弯:“你今日这么高兴?” 顾辰麒微愣,笑言:“和阿越在一起,我哪天不高兴了?” “头几天,你总是对着奏折愁眉不展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辰麒指间一滞,而后恢复如常:“这几日确实在筹谋一件大事,如今总算有进展了。” 闻倾越闭着眼,正略有困意,慵然循着话问:“什么大事?” 顾辰麒又一滞:“你真想知道?” 闻倾越才反应过来,忽而睁眼:“若是不便说,那就不说了。” “那倒不是。” 顾辰麒却没接着说,闻倾越也不追问,再次闭了眼。 他暗自观察闻倾越,回想闻倾越这几日的病情确有好转,也不枉他想方设法让他舒心适意。 顾辰麒拿了檀木梳替他顺头发,斟酌着从何开言。 “阿越。” “嗯?” “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你先答应听我说完,莫要生气可好?” 闻倾越静了一息。 如他所料,顾辰麒要说的正是密报所述方碣细作归国之事。 顾辰麒小心翼翼地说过,时时留意着他的脸色,见他尚算平静,又道:“但是你别急,我们宣褚从未放弃拿他们治罪,我近来筹谋,正是募兵与方碣开战一事。” “开战?” 这话却让闻倾越显出惊讶来,他撑身坐起,思虑半晌:“开战为何?” “为荡平边境,攘除外患,还百姓安宁,也为了仁奚山庄一个公道。” 闻倾越良久无话。 “阿越,那时你身子还未好全,我怕你忧虑,打算等此事有着落再告诉你,所以才暂时隐瞒,你可怪我?” “那封密报,我在被拘那日就看到了。抱歉,我并非有意翻看的。” “你看到了?”顾辰麒顿时惊愕,“那你当日是因为……” 闻倾越想到那日所思所虑,便有些窒息,避而不谈。 “我能否知道,谁为主将?” “自然是我。” “带上我吧。”闻倾越眼中坚定。 “不行。”顾辰麒敛眉摇头,“刀剑无眼,怎能让你去?” 闻倾越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阵:“这一年我勤加练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如今仇敌远在方碣,我若不去,焉有机会?我可以只当一名小卒,不会让你为难的。” 顾辰麒耐心劝:“两军交战,非同小可,又有诸多变数,你毫无作战经验,我不能让你冒险。阿越,你放心将此事交给我,我定能……阿越!” 闻倾越不愿再听,一把掀开衾被,赤足下地。顾辰麒扶他,他头一次愤然甩开。 “我爹能做到的事,为何你们都不让我做?” 顾辰麒愣然,又满心担忧,时刻防他跌倒,他却一步步地退开。 “我有何不同?我和我爹一样是宣褚子民,身上一样流着闻家的血,我爹会的本事我都会!我并非软弱无能,并非拿不动刀剑,如何不能上战场?” 闻倾越动了怒,以至于眼圈通红,心绪过激,再次引发胸闷气短。 “阿越……”顾辰麒才近一步,闻倾越再退。 他无奈立在原处,想起奉御之言—— “积郁成疾,非药石可以根治,要想解郁治疾,堵不如疏。闻庄主更需要的,是一个宣泄之机。” 他咬牙忍痛,故作决绝之态:“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闻倾越看着他,怔了半晌,忽而笑了:“我若要去哪里,你根本拦不住我,不要逼我走到那一步!” 顾辰麒听不明白,只觉得异常不安,沉声说:“非是我逼你,是你对复仇的执念太深。你自己想想,你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这真是闻叔蓝姨希望看到的吗?” 闻倾越心中悸痛,呼吸加重,不禁蹙起眉心。 顾辰麒拼命忍着不理会。 “那是我的爹娘,我为他们报仇,难道不应该吗?杀父弑母,血海深仇,难道只因战场危险,我就该置身事外?只因仇人强大,我就不报这个仇了?” “你想报仇,那要如何报?是亲手杀了季慎元和傅桀,还是将他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到那时,满手血腥,你真的会痛快吗?你只会有无尽的噩梦。”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一日不杀死仇人,心头之恨一日难消!” “你不管?你这是要任凭仇恨侵蚀你的心志,做一具任凭仇恨支配的行尸走肉!闻倾越,你若还记得你是闻家人,就对自己负责一些!” 顾辰麒缓下语气,却还冷脸盯着他:“阿越,放过自己吧。你的人生不该被仇恨填满,逝者已矣,放下仇恨吧。” 闻倾越犹在恍神,听得这一句,满目难以置信,又是怒不可遏:“放下?灭门之仇,锥心蚀骨,你叫我放下?” 顾辰麒一时无言。闻倾越的锥心蚀骨,也是他的心如刀绞。 “原来我不该奢望你能明白。”闻倾越心底发冷,只觉失望,一阵阵眩晕乏力、心痛窒息。 “被屠灭满门的是我,仁奚山庄上上下下……一百一十八人,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他们尽数……死在我面前,而凶手,是我曾最亲近的师弟。我眼睁睁看着爹……耗尽最后一点生命,我却……呃……” 闻倾越言至呕血,无法回咽,吐了一地,当即失衡往前倒去。 “阿越!”顾辰麒慌忙趁他倒地之前接住他。 “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恐惧、绝望、仇恨,你根本不会明白!”闻倾越顶着痛苦,仍要紧紧按住悸痛的心室,声嘶力竭带血控诉。 顾辰麒难以直视那样一双眼,与那猩红血渍,急切地将他拥入怀中,同坐于地。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闻叔蓝姨待我至厚,他们被害,我也很难过。山庄众人的死,我也很痛心。阿越你不知道,仁奚山庄给了我怎样的温暖,那是我在宫中无法感受到的,人间烟火,至诚至爱,至情至善。” 闻倾越无力挣开,只能倚着他,忽而酸楚委屈起来,声泪俱下:“我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了,是他们毁了我的家!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都不答应,你怎能呃……咳,怎能这样狠心?” 血染透了顾辰麒的衣襟,灼烫惊心。 “阿越,对不起,我得保护好你,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只会让我……待在屋子里,哪儿都不许我去,不许我去方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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