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倾越有些神智混沌,闭眼说着平常不会说出来的话,漫无章法。 顾辰麒听得心疼,依着他说。 “是,阿越自己也能保护自己,这样很好。是我不对,以后不这样了,以后阿越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不要待在这里,辰麒,我们回渠关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爹娘。我们回去……回去……” 顾辰麒再也忍不住眼泪,哑着声音说:“好,我们回家。” “但是……家在哪呢?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冷……” 顾辰麒将他拥得更紧,恨不得将所有热渡到他身上。 “有的,以后有我在,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辰麒太好,我不能……” 闻倾越声音渐小,顾辰麒没能听清后面的话。 “阿越,阿越?” 顾辰麒松开他,见他已无动静,忙抱至榻上,替他拭净脸上泪痕、血迹。 “奉御!” 奉御听得传唤,迅速跟着苏夏进来,二话不说,立即搭了脉。 苏夏见顾辰麒衣上染血,便说:“奴婢先为殿下更衣吧。” “不必。”顾辰麒摆手,视线不偏移分毫。 苏夏也望向闻倾越,为那苍白面色一阵心疼,摇头叹息。 奉御:“淤滞已散,只要能让闻庄主把事情想开,再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这病也就能好了。”
第37章 36 除夕 每年元日,帝宫都要举行朝贺大典,皇帝携皇后、太子接受群臣、命妇拜贺,并举行大陈设、颁布大赦令,以昭国力强盛,而后君臣宴飨同庆。 上一次元正朝会时,光朔帝仍在病中,太子临朝时日尚浅,所以办得简略,今年若是再从简举办,实在有失体统。 然而皇帝此时病况更重,哪怕从简,也无力主持。 光禄寺卿思虑再三,拟文上奏,请太子代为主持元正朝会。 顾辰麒起初恐有逾越之嫌,并未同意,但随着年关将末,元正朝会不得不按例筹办起来,关切此事的大臣便越来越多,他只好请示过皇帝,接下这个担子。 寝殿只亮着几根烛火,放在稍远处。 顾辰麒坐在榻沿,折子批阅完了,又拿起那份朝会仪程重温。 光亮不足,照着白底黑字,看得久了,以至眼酸难适。 他放下仪程,以肘撑在几案,以手扶着额头,闭眼小憩,不察榻上的人醒来。 闻倾越瞧了他片刻,他坐得有些远,伸手是够不着的,故而开口叫。 “辰……”不料一开口,便觉得嗓子干痒难受,止不住地咳起来。 顾辰麒猛然抬起头:“阿越?” 闻倾越咳得紧锁眉头,说不出话,顾辰麒忙扶他起身,急着拿起杯盏,又将那杯凉透的浓茶放下,唤人倒水。 待他喝了水,平了气,殿内也添了烛火,明亮不少。 顾辰麒替他披衣拢实:“你睡了这么久,原来是挑着时候才肯醒来。” 他紧张闻倾越多时,这才松快下来,有心思说两句玩笑,知他听不明,接道:“子时已过,岁除了。” 闻倾越有些恍然,又观他满面倦容,这两日定没好好休息,不由得心中愧疚。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顾辰麒摇头,执了他的手:“那晚我故意说重话刺激你,该道歉的是我,你能原谅我吗?” 到了今时,闻倾越也已明白怎么回事,垂首道:“你没错,只是我太不让你省心,这一病没完没了,我……我还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你别这么想,我从未觉得你是麻烦。我乐意照顾你,只盼你能尽快好起来,不再难受。” 闻倾越欲言又止,最终咽了回去。 “阿越可是还在想那件事?” 顾辰麒拢着他的双手,觉察到他蓦然一僵。 “你当真不让我去?” 顾辰麒摇头不应。 “倘若我能全身而退呢?”他不甘心地再问。 再次谈及,闻倾越已冷静了不少,顾辰麒也耐心地晓之以理。 “我们与方碣这一战,必是你死我活,谁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的。” “你要亲手杀敌报仇,并非完全不可,但这不是最好的方法。阿越你想,若是人人都靠亲自动手杀人解决恩怨,天下岂能有安宁之日?国之律例、刑罚设来何用?” “方碣杀我宣褚子民,我国绝不会任他欺凌。此事不仅是私人恩仇,要以国之名义出面讨伐,惩治奸凶,才是真正为无辜枉死之人讨回公道,否则,便只是泄愤而已。” “阿越是将要及冠的人了,行事当思虑后果,懂得周全。你暂时放不下仇恨不要紧,慢慢来,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何时,哪怕仇人就在你眼前,你都要保住一丝理智,别被仇恨侵蚀,迷失了自己。” 闻倾越怔然深思,未有辩驳。 顾辰麒轻轻展开他的双手,仔细摩挲赏看。 “阿越这双手,是用来行医救人的。”他轻柔吻过手心,“敌国小人的血脏,杀人的事,交给我便好。” 闻倾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顾辰麒又言:“你心思纯善,行治疾救人之术,我不希望你活在仇恨的阴影之下。灭门之债,我替你讨,亡亲之恨,我帮你担。” “辰麒……” 闻倾越抬起一双湿眸相望,似是寻求归依。 顾辰麒伸臂抱他。 “我在呢。” 闻倾越环抱着他:“你已帮了我太多了。” “你若与我见外,同我客气,我可就不乐意了。” “我只是……” 闻倾越语塞半晌,也未说出是什么来。 顾辰麒让出些距离,指腹拂过他的眼角:“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上了?先前谁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来着?” “我没有。”闻倾越避开。 “好好好,没哭没哭,别动。”顾辰麒依着他,扯了衣袖替他轻擦眼睫。 苏夏端了盅碗进来:“公子刚醒,该吃些东西,一会儿再把药喝了。” 她盛出一碗粥交予顾辰麒。 顾辰麒朝她一笑,见碗里的鱼片粥,姜丝已挑净,还泛着热气,清淡鲜香,最宜温养。 他正要喂,闻倾越便来接碗,他以碗烫为由避让不给,好说歹劝了才作罢。 苏夏暗笑,直等到闻倾越服了药,才说:“殿下和公子早些歇息吧,养好了精神,明晚还得守岁呢。” 顾辰麒听罢,若有所思,甚至有些苦恼,连苏夏告退了都不觉。 “怎么了?”闻倾越问他。 顾辰麒看着他:“我不能留你一人在这里。” ———— 慈元宫。 “行了,本宫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顾辰麒扶着皇后入主座,奉了盏茶:“那母后可是答应了?” 皇后只抿了一口,便拿了案上的账册翻阅,没有理会。 顾辰麒又道:“只此一次,儿臣会陪您与父皇用过晚膳再回去的。” 皇后翻页的手稍顿了一下。 “母后——”顾辰麒屈身下来,拉着皇后的宽袖摇了摇,账册跟着一晃。 “你……”皇后转眼见他一脸讨好乞求之相,竟对这打小就让他改了的习惯生不起多大的气来。 “像什么样子?快起来。” 顾辰麒乖乖站起。 皇后把账册放下:“一早跑来本宫这里,就为此事?你看看你,闻倾越病了一场,你倒瘦了一圈,就不知道顾着自己了。” 顾辰麒颔首:“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错了。” “还有,明日朝会于你、于宣褚至关重要,容不得差错,你可有这般上心?” “儿臣知道的,儿臣这几日都在熟悉仪程,一会就去场里视察,保证不出差错。” “好生准备,再谨慎都不为过,千万不可大意。冕服试过了?形制可都无误?” “试过了,并无问题。儿臣会仔细的,母后放心。那……母后……” 皇后无奈一叹:“只要你父皇同意,随你就是。” 顾辰麒笑开:“多谢母后!” 提起皇帝,皇后不免又忧心起来:“陛下这病,像是越来越重了。” “当下的治疗确实艰辛,只能撑过这一阵,再行调养了。” 顾辰麒观察了四周,应答得小声而含糊。 皇后于光朔帝而言是可信之人,这件事并未瞒着她。 “怎么就沾上这样磨人的病呢?” 皇后怅然,又拿起账册细看,忽地又问起:“那件事情,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再拖下去,可就迟了。” “母后……” 皇后把账册翻过一页,而后敛了眉:“尚食局最近怎么回事?来人,叫尚食即刻过来!” 年节之际,皇后也繁忙,顾辰麒劝息了她怒意,便先告退了。 ———— 苏夏指引着宫人上下打理,东宫一派忙碌之相,显得闻倾越成了唯一清闲之人,四处漫看。 苏夏向来教导宫人勤快做事,宫中的井然、洁净有目共睹,叫人看得舒爽,趁着元日之前又清扫了一遍,更是纤尘不染。 窗边的天青釉柳叶瓶里换了新枝,红梅瓣上还带着消融的雪水,瓶与花犹如裱在窗格里的画。 廊下新换了宫灯,光鲜漂亮,只待夜间点起岁火,便是婉若游龙的光景。 院中积雪里扫出一条青石径,石桌石凳也被扫净残雪,显出光洁原貌。 寒梅当空傲立,争先展露喜庆之色。 苏夏招呼了门前守卫,将新取来的桃符挂上。 桃符刻画着神荼、郁垒二神,驱邪避秽。 午后,东宫都已拾掇妥当,宫人大多闲了下来,三五成群地以双陆、藏钩、投壶等为戏。 苏夏领着人搬来一个木箱,里头尽是裹着银钱的小红绸包,顿时被一群人围了个严实。 东宫御下宽严有度,值此节庆,正是宫人们可以暂时抛开规矩,笑闹玩乐的时候。 苏夏半笑半嗔地将赏银分派给宫人、守卫,凡这天当值的,则给了双份。 今年赏银比往常多了,引得众人一阵惊喜。 有人得寸进尺:“姑姑,我们的小点心呢?人家想吃火茸酥。” “我要玉露团!” “还有我,我想吃透花糍!” “除夕佳节,胶牙饧也不能少的!” 苏夏乐道:“瞧把你们给惯得!急什么?马上就来了。” 宫中御膳,非但做得精致出奇,名字也取得高雅别致。 闻倾越坐在窗下,听着窗外喧闹,品着宫人们心心念念、却早已布置到他面前的糕点,也被这欢乐情境所熏染。 不多时,苏夏派完赏赐,进来替他换了盏茶。 “殿下派人传了话,说才从朝会场里出来,陪陛下娘娘用过晚膳便回,委屈公子用了膳再等一等。”
77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