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倾越自书页里抬起头:“他还要回来?” “是,殿下说不能让公子独自守岁。” 闻倾越静了一息,“我其实……都无所谓。” “那哪成呢?除夕夜是岁之交,辞旧迎新,就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民间老人们都说啊,过好了除夕,来年才会顺心如意。” 闻倾越淡然一笑置之,又言:“姑姑在宫里当差,难得与家人团圆,正月也不回去?” “奴婢的家乡在京城之外,大雪封路,本就不易回去。不过殿下仁德,每年都准奴婢回乡探望家人。” 苏夏提及家人,神情更为柔和起来:“家中一切都好,犬儿两年前成的家。奴婢今年回去时见到了孙女儿,头一回抱她,竟然也朝人笑,很是讨喜。” “公子今晚想吃什么?奴婢去着人备膳吧。” 闻倾越回过神:“既然辰麒要回来,我等他回来再吃。” 苏夏一愣。 皇帝仍在病中,宫里不设宴,因而只有皇后与太子陪着皇帝用膳,便算是除夕夜饭了。 戌时初,顾辰麒匆匆回到东宫,穿过灯火通明的前院,入了正殿,便不管有无旁人,将站在矮几前的人拥进怀。 “让你久等了。” “等多久都没关系,你早晚会回来的。” 顾辰麒轻笑:“能有人时刻等我回家,这种感觉真好。” 闻倾越微愣,而后温温一笑:“快去沐浴,等你用膳。” 顾辰麒却惊道:“你还未用膳?说了不用等我吃,你挨不得饿,胡闹什么?” “我方才吃过一些点心,没饿着。” 他正要再言,闻倾越反问:“你既要陪我过除夕,难道不该陪这一顿饭?” 顾辰麒哑然,只好随他,正好距用膳已过了些时候,便陪他吃了些。 闻倾越往茶杯里看了一眼,递回给苏夏:“有劳姑姑换杯浓茶来。” 对面的人当即敛眉:“你尚在服药期间,喝什么浓茶?” 闻倾越才想起来,略有迟疑,又道:“但是往年守岁,我都得喝浓茶才……” “你的病还未好全,岂能整夜不睡?今晚没这个规矩,我们守至子时钟鸣便够了。” “不行,这于理不合。” 苏夏道:“也无不可,奴婢家乡也有人家只守到子时的。” 顾辰麒离座走近,将苏夏手里的茶端给他:“那就是合情合理了。阿母,浓茶不必上了。” 苏夏依言告退。 闻倾越没再多言。 顾辰麒占了他的座,自他身后环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满心熨帖。 闻倾越索性往后靠,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比之前更加嗜睡了,醒着时心绪也不稳定,母后正陪着他。” 顾辰麒从袖中取出一物,红色扎眼,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压胜钱,父皇特意让我给你的。” 红封颇有分量,封叶下方以玉如意作扣,坠了一簇红穗子。 解开如意扣,内里便是数枚压胜钱,皆足金锻造,一面是龙凤吉祥纹饰,沿内圈孔径有“光朔通宝”四字,另一面各镌“平安顺遂”、“长命富贵”、“岁岁长宁”…… 九枚压胜钱,祝语各不同,皆是长者对小辈的殷殷关切。 闻倾越看得湿了双眼,连忙眨了几下。 “我明日便去看望的,陛下怎么会这时给我?” “我也有此疑惑。”顾辰麒略作思索,“许是因为与闻叔的情谊,父皇把你当自家人看待。” 按照宣褚的民俗,每年岁除这夜,长辈会给自家至亲的小辈发压胜钱,正月初一始,才发给别的小辈。平民百姓家多以铜钱作压胜钱,富绅显贵之家,亦有用金银锞子的。 往年在除夕,蓝菀便将压胜钱发给了山庄所有人。顾辰麒探访拜年时,也会收到蓝菀特意准备的压胜钱。 顾辰麒为免他伤怀,适时转了话茬:“你今日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看着他们布置东宫,忙得高高兴兴,而后领赏、玩乐,觉得和从前的山庄有些相像。” 闻倾越的浅笑里带着一丝缅伤。 顾辰麒轻蹭了蹭他的额角:“今后每年除夕,我们都高高兴兴地过,热热闹闹地过。” 一息后,闻倾越应声:“好。” “下来走走吧,以免积食难受。” 廊下岁火已经点亮,须得从除夕夜起,连续三夜,彻夜长明。 这是他们二人共度的第一个除夕,虽有些清静,但贵在得以相伴。 去年闻倾越在仁奚山庄的除夕、正岁都过得不像样,不消回首。 再往前追忆,双亲尚在时的岁除之日,也如白天这般热闹。 每逢这日,蓝菀会带人做各式各样的小点心,炸煮蒸煎,酥软甜咸,总能让弟子们如获宝一般喜悦。 除夕夜,交子之时,守岁值半,蓝菀便做好各色馅料的角子作消夜,并热几壶屠苏酒。 闻倾越幼时跟着大人守岁,耐不住倦怠,师兄师姐们便带他到园里放烟火玩儿,但他还是不及子时便在闻令阳膝上睡熟了,次日才能尝到皮薄馅儿鲜的角子。后来长大些,便靠饮浓茶撑住精神。 二人闲话着旧事,看着天边不时此消彼长的烟火,子时不觉便到了。 子时钟鸣一百零八响,整座京城都可听见。 窗外无数烟火随着钟声乍然腾空,迎来了光朔二十三年元月正日。 一时东风夜放花千树,久久不绝。 闻倾越已有些困倦,此时提起几分精神看向窗外高空,眼里倒映着阑珊色彩。 苏夏端来了角子、屠苏酒,喜笑盈盈地向二人道过“新岁安康,如意吉祥”便退下。 顾辰麒只给他斟了一小口,将酒杯递予他。 烟火破空爆裂之声还绵延不止,七彩花火明明灭灭,灿烂绚丽,火光映着朱墙玉瓦,照得人心间暖热,燃起对新年的期许。 “阿越,新岁安康。” “新岁安康。” ---- 东风夜放花千树:句出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38章 37 帝心 正月元日,从朝会到大陈设,从会见使臣到同享宴乐,元正朝会的仪程得花上整日时光。 太子在熹微时便起了,闻倾越执意与他同起,陪他用过早膳,待他换上盛装冕服,送他出门。 晨曦铺洒在玄色冕服之上,太子仪容端整,转身时,九旒冕微微摇晃,显得他比平常端肃稳重许多。 闻倾越片刻间失神,暗想原来这才是太子的模样。 “在想什么?”顾辰麒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你回去补一觉,你可听见了?” 闻倾越忙垂下眸子:“听见了。” 顾辰麒浅笑道:“早上寒冷,别出来了,回去吧。你若是觉得我穿这身好看,我随时可以穿给你看。” 闻倾越面上微有绯色:“还是算了,制式繁复,看着都麻烦。” 内侍禀告,称辇车已在等候。顾辰麒又叮嘱了几句,才出殿门。 朝会因光朔帝不出面,仪程有所调整—— 太子向皇后拜贺,再与皇后受百官、命妇朝贺,会见邻国使臣,听诸郡奏表进贡、黄门侍郎奏祥瑞等,而后举行大陈设,颁布大赦令。夜宴,则与百官、使臣同庆。 顾辰麒整日不回,闻倾越便往紫宸殿去探望。 可巧的是,殿外正有一人被内侍拦着。 “陛下早有旨意,养病期间不见妃嫔、不见外臣,淑妃娘娘还是请回吧。” 内侍转眼见了闻倾越,堆起笑脸,颔首招呼:“闻庄主来了,您请进。” 闻倾越向他点首示意,抬脚进殿。 “站住!”淑妃冷喝一声,质问内侍:“为何本宫进不得,他一个外人却进得?好个奴才,竟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内侍躬身道:“奴才不敢。闻庄主是有陛下特许,可以自由出入的。” 淑妃转眼打量,神态更似审视。 闻倾越转回来,朝她揖礼。 “闻庄主?本宫想起来了。听说闻庄主妙手回春,救了太子。怎么,如今连陛下的病也要劳烦于你?看来尚药局真是无能,让闻庄主这般受累。” “倾越只是秉持医者本分。不过娘娘怕是误会了,倾越只是来探望陛下的。” 淑妃神色变换,而后嫣然一笑:“闻庄主的本分在于行医,本宫看来倒很适宜待在尚药局,也免得无名无义久居东宫,招人非议。” 闻倾越始终垂着眼睑,面不改色:“倾越的去留,不劳娘娘挂心。娘娘若无他事,我该去看陛下了。” 淑妃才被拦下,心中忿然,当即觉得是他挑衅:“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 “淑妃娘娘。”中常侍淡笑着走出大殿,分别朝二人躬身一礼。 “陛下久候闻庄主不至,特让咱家来看看。” 闻倾越微怔,配合道:“我这就去。” 中常侍抬手往里一引:“请。” 淑妃阻拦不得,愤然不甘地看着闻倾越进殿。 中常侍与她说:“陛下还在殿内静养,娘娘的心意,陛下已知道了,您请先回吧。” 淑妃又微变了神色,想了想,道:“陛下称病多时,却唯独见皇后、太子和这个外人,这未免蹊跷了些,本宫也是担心陛下。” “娘娘的关切,奴才定会转告,但是无凭无据,不可妄加臆测中宫与储君,娘娘慎言。” 淑妃甩袖离去。 中常侍送走了淑妃,回到御前复命,听得光朔帝冷声下令:“淑妃裴氏,殿前喧嚣,仗势凌人,毫无气度,让她自己去向皇后请罪。” ———— 顾辰麒散宴后回来,自去洗却一身酒气与疲惫,才入寝殿。 烛火荧荧,玉炉香暖。 他在铜镜台前寻到人,到他身后,屈身环抱,低低沉沉地开口:“阿越,我很想你。” 闻倾越回过神,耳尖的温热触感令他呼吸微滞,手背覆来的温暖窜入了心里。 他微微侧头,低声说:“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知道了。”顾辰麒佯作遗憾地枕在他肩上,眼一垂,覆着他的手连同乌木匣子拿起:“这么喜欢这乌木?蜀地又有进贡,给你做支乌木簪如何?” 闻倾越摆首:“太贵重了。” 顾辰麒在他耳边说:“不及你贵重。” 闻倾越面色薄绯,低头继续摩挲着小木匣子。 “若是弄丢了……” “丢了再做便是。” 顾辰麒察言观色,试问:“父皇让母后罚了淑妃,她为难你了?” 闻倾越怔然:“没有为难,许是陛下觉得她扰了清静。” “那顶多是殿前喧嚣,如何算得上仗势凌人?” 闻倾越知道瞒不过,只好说:“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我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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