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倾越不舍,慌忙摇头。 “阿越,”闻令阳走近,语重心长:“你已长大了,要经得住风雨,拿得起担当。” 闻倾越怔然看着他。 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最后能够看见的,依稀是闻令阳和蓝菀并肩而立的身影。 “阿越。” …… “阿越?” 闻倾越猛然睁眼,对上的是顾辰麒的关切神情。 顾辰麒锁着眉坐在榻沿,见他醒来,才舒了一口气,用布巾替他擦脸。 “你再不醒来,我都要传御医了。” 闻倾越呼吸粗重,似是还未定神。 “怎么了?又梦魇了?” 闻倾越缓了缓神,摇头。 顾辰麒俯身抵上他的额头轻蹭,以示安抚。 “起来吧?” “嗯。” 顾辰麒扶他坐起,从旁取来外衣披在他身上。 闻倾越忽然抓住他的一臂,声音微哑:“我梦见爹娘了。” 顾辰麒将一旁备好的茶端给他,待他喝过后,才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他们说,他们过得很好,让我别惦记……”多惦记还在身边的人。 闻倾越说着,便红了眼圈:“他们都没变,还是从前的模样。” 顾辰麒倾身,将他拥入怀中:“我就说了,你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思念你。他们必定想让你安心的。” “嗯。” 闻倾越渐渐平复心绪,再望向四周:“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末。” “我怎么……” 他又起晚了,还起得这么晚,这让旁人怎么看他? 他向来不是庸碌懒散之人,可最近…… 可今日…… 顾辰麒见他懊恼,牵了他的手,乖乖认错:“阿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下回……下回你拦着我点。” 闻倾越没好气道:“我拦得下来吗?” ---- 共拥香衾、同称欢心:化用词句“拥香衾、欢心称”,出自宋词人柳永《昼夜乐(二之二·中吕宫)》。
第33章 32 锋芒 百官聚于朝堂,三三两两细声交谈,不时有人窥望多出来的那两人。 赫连枢来到后,见到二人便禁不住欣喜。 那二人撇下前来搭话问候的同僚,迎上前去,恭敬揖礼:“见过令公大人。” 赫连枢笑道:“贤侄免礼!正盼着你们回来呢!” 彼此一番寒暄过后,赫连枢问:“怎么不见执初啊?” 许执安、许执盛对视一眼,面上无奈。 “莫非老夫人还未松口?那你们这是……” 许执盛连忙说:“不,我们是得了母亲同意才来的。” 许执安惭愧道:“只是没逃过母亲动用家法,大哥他……” “二位许大人回来了?久违了,不知许老夫人近来可好啊?” 裴霖走进殿中,远远地便开了口。 二人从容转身与之揖礼:“家母安好,劳太尉大人挂念了。” 裴霖笑不达眼底,径自往前头去了。 赫连枢又与二人说:“先归位吧。你们回来后,复职或是调任,殿下自有定夺。” 二人应声,赫连枢便也走向大殿前方。 待赫连枢站定,其余大臣纷纷停止交谈,各归其位,整齐列定。 随即内侍一声长吆,太子进殿,来到御案右方另设的座前,受百官朝拜。 顾辰麒自队列中看到许家二人,顿时微露喜色,不见许执初,又感疑惑。 当着朝臣,许执安只说是长兄抱恙,暂不能上朝。 顾辰麒心知另有隐情,也只能先按下疑虑,主持早朝。 许家三子起复还朝,太子分别恢复许执初、许执安以兵部尚书、侍御史一职,擢许执盛为奉义中郎将。 对此,朝臣反应各异,裴霖亦有微词。 赫连枢一如既往笑得和善:“宣褚与方碣开战就在眼前,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殿下惜才,起复任用,许氏三卿也有心一展宏愿,报效国家,正是君臣一心,必将一战扬威。臣等恭贺殿下!” 继而,一声声“恭贺”此起彼伏。 裴霖哑口无言,又满腹狐疑。 退朝后,赫连枢、许执安、许执盛留殿。 “许尚书怎么了?” 许执安一揖:“这几日,臣等苦劝家母,被用了家法,大哥比我们伤得重些,这才未能来早朝。” “什么?”顾辰麒站起,“叫御医瞧过了吗?伤势如何?” 许执安:“瞧过了。大哥只是一时下不得地,但说下次早朝,定来拜见。” “不急,你且让他好好养伤。那许老夫人可还好?” “家母无恙,请殿下放心。” 顾辰麒锁眉长叹:“本宫竟累你们至此,实在有愧。” 许执盛礼道:“非是殿下所累。先父教导,不敢有片刻忘怀,而今国有需,臣子岂能偏安一隅?自当为殿下、为宣褚效犬马之劳。” “本宫亦时常感念老太师一片为国之心。”顾辰麒走上前来,“此次募兵非同小可,恐要劳累诸卿了。本宫想着,待与令公等卿议定完整方略,便颁布诏令,务必在上元之后开始施行。” “上元?” 三位大臣乍听觉得时间过于紧促,毕竟所剩时间不及一个月,同时还需紧急筹措新一批军备粮饷,可战事更为紧迫,募兵完成后操练新兵少说还得三个月。 虽说前方还有渠关兵力顶着,但是京中耽误得越久,渠关兵的压力无疑越重。 要行募兵事宜,当前要逐一商榷的,是从哪些地方募兵,募哪些人入伍,每人给予薪饷几何,如何操练、管理,如何确保军需供应,以及后期抚恤安置等诸多问题。 宣政殿专注议事,与此同时,紫宸殿中也毫不轻松。 光朔帝在榻上被捆缚手脚,挣扎不休,涕泗横流,口中咬着布巾,只听得见含糊而绝望的嘶吼,前所未有地狼狈。 安贤不敢靠近皇帝,靠近也无用,只能惶恐不安地任他痛苦打滚。 闻倾越背对着皇帝,静静站在寝殿,与之一帘相隔。 帘内帘外,仿佛截然两个世界。 中常侍心急如焚,徒劳地用言语劝慰了半天,不时看向帘外一人,最终还是耐不住走了出去。 “闻庄主,陛下熬不得这样的痛苦,您不如……不如就让他用药吧。” 闻倾越光是听着皇帝的声音,便知道这个历程有多痛苦。 戒除五石散瘾,是任谁也难以承受的、生不如死的痛苦,能够让人心志消磨殆尽,失去理智,做出任何不计后果之事、说出任何不计后果的话,甚至宁可图求一死。 他垂首闭了闭眼,先坚定自己的心志,漠然回应:“既然陛下有决心,此时谁也不能心软。” “但是……陛下都已这样了,咱家是怕……” “今日就算要将我砍了,这五石散,我也不能给。” 安贤哑然,又听得闷声动静,回头看见皇帝匍匐在榻,不断地以头磕枕,慌忙转回去夺过玉枕……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平静下来,安贤给他喂过安神汤,令他沉睡过去,而后领着宫人收拾妥当。 闻倾越把过脉后,替皇帝处理手脚上的捆缚之伤。 安贤立在一旁,帮忙传递物事,末了叹道:“陛下总算又熬过了一次,可这几时才是个头啊?” 闻倾越沉眉半晌,未有一言。 安贤便也垂首无话。 就算皇帝挺过了戒除五石散最煎熬的时期,沉疴创伤也已无法根治,仍会让他痛苦不堪,今后状况恐怕不会比先前好。唯有一点,摆脱了五石散后,便不会再狂躁失控,错杀无辜。 皇帝当日忽然转变态度,正是想到他已因这五石散而误杀太师,百年之后,万不能以此面目再见许太师、再见故友。 闻倾越势要起身,安贤连忙扶他。 他缓过眼前昏黑,而后走向一旁药箱。 “闻庄主坐下稍待,让咱家来吧。”安贤说着,上前替他收拾药物,又道:“闻庄主为陛下费心劳神,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别总为陛下的事郁结。陛下说了,您已尽心尽力,就算……那也绝不是您的过错。” 未几,帘外闪进来一人。 安贤忙要行礼:“殿下。” “免了。”顾辰麒挥手止住他,分别往皇帝、闻倾越那边看了一眼,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安贤颔首回答:“才熬过去,睡下了。” 顾辰麒在榻前坐下,仔细看过,仍能通过皇帝极差的气色料想到方才的艰辛难捱。 闻倾越站在一侧。 医者本该看惯生老病死,泰然处之,可他显然资历不足,眼见光朔帝受病痛折磨,此人又是一心关怀他的长辈,而他无力挽救,不由得心绪沉重。 顾辰麒到他面前:“怎么你的脸色也不大好?” 闻倾越看向别处:“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们回去吧。” 安贤已提了药箱,藏入暗格—— 闻倾越为皇帝治疾,是机密。 “你今日的事情处理完了?” 顾辰麒携他出殿:“没有,还得去趟明国公府,再带人去一趟城外。” 安贤将两人送到了殿外,闻倾越驻足:“你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身不方便。”顾辰麒看了看身上朝服,坚持与他同行,闻倾越只好由他。 顾辰麒回到东宫换了常服,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看样子是得晚些回来。 闻倾越让人磨了墨,在主座提笔续写皇帝的医案。 先前他想让苏夏另收拾一处桌案,可顾辰麒非要让他用主座,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熏香铜炉搁在稍远处,轻烟袅袅散开。 雪落无声,梅香盈室。 一味雪中春信,香如其名。 据传前人研合此香时十分考究,非取那早春梅尖雪,且须采雪人持感存天地和爱梅之心,摒弃杂念,以羊脂白玉碗盛之,合与方底,以至用时七年,始称心意。 闻倾越曾对此香颇有兴趣,可惜渠关难得见雪,更毋论早春的梅尖雪,故而一直无法合制,只能引憾。 眼前所用,是顾辰麒前几日才献的宝。 他想到这里,不禁抿唇浅笑,心头阴郁也散去了些。 案边还垒着顾辰麒新拿回来的折子,底下压了几封信函。 闻倾越虽时常借他的座,却懂得紧要,从不动他这些东西。 今日不巧,侍从摆放折子时,顾辰麒正好喊他陪同外出,他不敢耽误,匆匆下去更衣,便没来得及摆整齐。 闻倾越伸手取茶时,不慎碰翻了那一摞物事,连忙俯身收拾。 这等杂事,侍候一旁的小宦官自不敢让他亲为,忙劝了他起来,而后捡拾。 闻倾越抬起头,视线渐移到桌案上,信函还散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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